他们就这么沉默地走着,一直走到圣女塔。
怀柔王后望着月下那禇红的塔身,眼睛中露出迷茫又痛苦的神色。她问:“能带我上塔么?”她用的是疑问句,而语气中却是让人无法拒绝的请求。
现在,他们在喀山最高的地方了,喀山的城门与宫城,以及枫林苑,全都在怀柔王后的目内。到底不是太阳。晷针的影子极浅,可无论如何。只要有光,不。就算没有光,时光也依然在走,一直走。
怀柔王后忽然取下了面纱。
她已经让云初定吃惊过很多次;这一次,云初定依然是吃惊了。不是吃惊于她的美丽,而是吃惊于她的……苍老。
她的脸上有曾经美丽、曾经惊艳的痕迹,但,毕竟是“曾经”。
她的声音、她的传说,都让人把她想像成一位人到中年、风韵犹存的女人,若非如此,鞑靼国王又怎会对她宠爱如昔?谁也想不到,怀柔王后,竟已几乎是位垂垂老妇了。
云初定意识到自己的惊讶很是不恭,忙道歉道:“王后见谅,在下……”
怀柔王后微微地笑了:“我今年五十岁了。你们汉人说‘五十而知天命’,一个已到知命之年的老太婆,任谁乍看到这样的我,都会吃惊,你有什么好要我见谅的?”
云初定推算她的年纪,至少比鞑靼国王大了十岁,虽然确实大他的年纪多了些,但也不是不能接受。在穷苦人家有童养媳;在帝王家,也有教会王子成人的宫女。
怀柔王后猜中了他在想什么,轻轻摇头道:“你不要乱想。我不是王上的宫女,我认识王上的时候,他才八岁。可是……”她抚住了圣女塔的红色砖墙,神色恍惚:“你信么?一个八岁孩子的身躯里,装的是二十岁的灵魂。”
云初定呆了呆,他想起曾与绿岫调-笑,说她的身体里总不会住了个老婆婆;难道,这世上真的有这种人么?那么怀柔王后这具躯壳里,装的又是几岁的灵魂?
没有理会云初定在想什么,怀柔王后只不过是想要诉说而已,所以她继续地往下说:“于是,我在王上八岁的时候,荒谬地爱上了他……而后,便一直在等他的身体长大……”她的眼中都是笑意,她低叹了一口气道:“真是荒谬,可更荒谬的是,我并没有丝毫的后悔。”
云初定道:“为什么要后悔?爱我所爱,无怨无悔。人生最完美的,莫过于此。”
怀柔王后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纷纷凑到一起,云初定却觉得,她此刻的美丽一定远胜年轻之时。之后他听见她问:“你一定很想知道完颜晋这么多年来消失无踪,萨满教穷尽力量也找不到他,他是怎么做到的,对不对?”
云初定万不料她突然地切入正题,一时无话。
怀柔王后很快地回答了自己的问题:“其实原因再简单不过。他已经死了,早就死得灰都不剩。萨满教如何能找到一个消失于世间的人呢?”
云初定心道,难道要绿岫也去死,才能摆脱萨满教的追捕么?但他终究不是莽夫,知道怀柔王后并无此意,于是诚心问道:“在下愚钝,还请王后明示。”
怀柔王后避而不答,问道:“你知道这圣女塔的来历么?”
“众所周知,圣女塔是为达美圣女而建,又因达美圣女殒落于此而得名。”
怀柔王后低垂了眼,俯视脚下的世界,轻声说道:“从前,这塔底是一汪湖水。”
她为什么突然说这个?云初定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而今的圣女塔之下是块实地,谢峦说过,当今王上进驻喀山城不久之后,就填平了圣女塔下的湖水。
他又将目光投向了世子别院,蓦地心念一动,隐隐地猜到她话中之意。他浑身震动,盯住怀柔王后,想要从她的表情中得到确认。
怀柔王后抬起头来,柔和地回望云初定,说道:“你猜得不错,圣女塔之下,有个地宫,地宫与枫林苑相连。王上先是建了地宫,把我藏了起来,而后又建了枫林苑,把我接出来。”她陷入了回忆之中:“在地宫的那几年几乎不见天日,着实痛苦。在枫林苑是我与他最最快活的日子,可惜实在太短,最终不得不为人所扰……难道世间美好,都不能长久?”
云初定问:“那为什么要在地宫里躲这么久?有王上护你,你本可以早些入-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