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朝满帐中人,团团行了一礼,就这么施施然的去了。
满帐中人,此时此刻,各有各的表情神态,但是更多的却是不屑冷淡。有的宿将还有惋惜神色。大宋得用之军不多,眼见得收编的神武常胜军在萧言手下已经使用出一个模样,大宋将来又多了一支能野战之军,但是现在复归郭药师麾下,这神武常胜军就算是废了,还能有什么出息?
刘延庆却看不也看赵良嗣和郭药师离开的方向,重重一拍眼前几案:“某之处断,诸位相公,其意何如?”
老头子刚才算是被赵良嗣和郭药师气着了,现在话,也带了金铁之声。仿佛时间倒转了几十年,他还是那西军当中,马上如飞的年轻健将!
环庆军属下各将顿时起立叉手行礼:“敢不尊奉太尉将领,誓死渡河,拿下燕京而后已!燕京不下,俺们绝不南顾一眼!”
其余诸军相公将领,目光都集中在了老种的身上。老种这个时候,却也给了刘延庆天大的面子,缓缓起身,朝刘延庆遥遥一拱手:“既然太尉是全军统帅,某等又敢不从命?不论泾源秦凤还是熙和,必然都尊奉太尉钧令行事,此战必将灭萧干此朝食!”
老种一话,小种姚古,还有西军诸将都哗啦啦的同时起身,朝刘延庆叉手行礼:“某等谨遵钧令,恭祝太尉生擒萧干,踏破燕京,辽主舆棺捧玺,匍匐于我大军之前!”
此时此刻,刘延庆容色如铁,只是微微点头,沉声令:“既然如此,四日之后,大军北渡高梁河,与此同大宋纠缠百余年之辽国,做最后一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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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中军议既定,各将乱纷纷的都出了军帐,有的还在自家相公面前再讨些主意,有的就已经忙不迭的翻身上马,在亲卫簇拥下飞驰出营,去安顿自己营中事务。四日之后就要北渡,对于一向进军稳重的大宋军队来说,算是了不得的仓促了,要准备的事情,实在是千头万绪。不论属于西军那支的将领,不论和刘延庆是不是有点心结,人人脸上都有激动振奋的神色。
无论如何,这是对辽国的最后灭国一战!
老种小种还有姚古的亲卫,自然是能够在营中离大帐最近的地方等候的,看着胡子花白的老种慢悠悠的从帐中出来,身后一左一右,还跟着姚古和小种。这些亲卫都忙不迭的上去迎候,这些顶盔贯甲的壮健军士,将三人涌在最里头,将坐骑也牵了过来,就要奉三人上马,早点离去。
按照这些亲卫的理解,这三位相公,每次到刘延庆这里来商议军事,都是捏着鼻子的。能早走一刻,就是一刻。
不过今日却是出奇,老种却挥手让他们退下,携着小种姚古缓步朝营门口走去。
谁都看得出来,老种脸上的表情极为奇怪,一点也不像平日这老得成了精的狐狸惯有的淡定容色,反而更像混杂了愧疚,不安,甚至还有一点点痛苦不甘心的表情。
在诸位亲卫默不作声的簇拥之下,小种低声问道:“大哥,难道还想着争这场燕京头功?不是已经说定了,咱们只是瞧着,刘延庆此去,必然不利,最后收拾局势的,还不是某等泾源秦凤熙和三军?难道大哥以为,萧干真的是没有战心了,刘延庆此去,会势如破竹?”
姚古也压低了声音:“老种相公,若然如此,俺们回头打这场官司去!汴梁那里也去书信,一一告之刘延庆贪功行事详细............就算他北渡了,俺们也照样北渡!俺才不去什么潞县断燕京后路,也直扑萧干而去!熙和泾源军跟上就是,和环庆军比起来,俺们绝能先和萧干碰头决战!谁鸟耐烦当真听刘延庆的调度?”
老种长长的吐了一口浊气,抬起昏花的眸子看了一眼自家弟弟和最为忠心耿耿的姚古,苦笑一声:“刘延庆贪利而轻进,又只用环庆军一支兵马,如此处断,全军虽然口中唯唯,却心不能一,萧干剽悍坚忍之辈,所部又多是燕京契丹奚人子弟,背后就是家族,如何不拼力死战?太宗高梁河败绩,百年之后,只怕就要在刘延庆身上重演!如果某还没有老得昏聩了,刘延庆的下场,就只有如此!”
老种说得斩钉截铁,小种和姚古都是一怔,此时此刻,他们似乎也有点明白了老种的心思,脸上各各都露出了尴尬的神色。
老种语调放得极低,还带了三分凄然:“刘延庆是宿将,他当然能看明白一战成败之机何在。可是他要燕京心思太切,对自己不利的军情就装作看不见了............童宣帅有能力叫停此次渡河北上决战之事,可是他同样要燕京心思太切,还有女真背盟南下的压力在............抚边二十年宣帅的阵中心得,这个时候也全然顾不上了,就指望萧干的确是不堪一击............某等当然也明白这一战前景不妙,举动仓促,更有刘延庆贪功,将某等三军远远遣开!若是此时,不计前嫌,在刘延庆不利的时候全力援应他,以十余万西军之兵力优势,萧干也不可能取得决定性的胜利,无非在燕京城下打成纠缠............可是某等三人,还有汴梁城中老公相他们,却要某等三人干脆束手,等刘延庆败得不可收拾,宣帅下台,再报某老种为全军统帅,底定燕云............
..................这一场战事,某等这些领兵大将,到底有谁,真正的是为了大宋,是为了收复这汉家河山?”
小种想说什么,却又无言,只是勉强喊了一句:“哥哥............”姚古更是将头都低到胸口,苦笑道:“又能怎么办?刘延庆要是得胜,西军十余万,都要受他和宣帅摆布了,要不就是戍守河北,要不就是回镇江南,好好一个西军,将扯得七零八落,还有那么多几代跟随俺们的西军将门子弟,他们的生计前途也着落在俺们身上,俺们又何尝不是情非得已?”
“情非得已............呵呵,好个情非得已!”老种眼中已经有老泪闪动了。
“萧言此人,怎么就不顾及这个情非得已?他南归之人,好容易用性命拼来了今日地位,女真南下,高梁河南十余万西军无一人敢一声,也没有人舍得眼前燕京,他为什么就能不惜与宣帅决裂,断送以前拼来的前程,放掉已经在手中复燕足可封侯的大功,毅然北上,和女真死战,卫护我们侧翼,让我们和刘延庆继续为这燕京打官司去?他又是怎么想的?他又是为的什么?”
小种和姚古,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这座营盘虽然不小,但是一路走,一路说,转眼也到了营盘出口,这时寨门已经大开,刘延庆麾下亲军,正衣甲鲜明的肃立在寨门口,看见几位相公行来,都哗的一声,同行军礼恭送。
寨门口左近,急急出营回自己军中的军将,无论是西军那支军马的,都朝这三位缓缓行来的相公行礼,哪怕是环庆军也不例外。
老种无言的在亲卫搀扶下翻身上马,坐在马上,他拍拍马脖子,苦笑一声:“老啦......虽然越老,越要为自己的子弟计,可是有的时候,也还得为自己身后计............萧言此子,现在又在干什么呢?这个大宋,我们这些老头子,只怕是支撑不下来了,他又可以么?”
小种和姚古也已经翻身上马,跟在老种身后,就在这个时候,老种突然回头,以百倍的认真看着自己的兄弟和最心腹的手下:“刘延庆一旦不利,某等三军,将不能坐观成败,要以最快速度应援刘延庆他!环庆军也是陕西四路出来的子弟,祖辈百年,为大宋西土牺牲不知凡几,某不能坐观他们再如白沟河一般,尸骸铺满燕京城下!就算最后仍然是刘延庆打进燕京城,某等几人都下了台,西军被宣帅和刘延庆掌握,也只凭天意而已!某已古稀,去日无多,绝不能到了九泉之下,无颜去见西军的那么多前辈!”
老种的声音极低,语调极慢,语气也极为苍凉。小种姚古怔怔的听着,想反驳,却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在最前面的老种,说完这番最后的话之后,再不回顾,打马就朝寨门外驰去。这位七十一岁的老将在马上的身影,在背后诸人看来,似乎将是这白相公,最后一次驰马于战场之上的身影!
小种仰面朝天,再自顾自己花白的胡须,他虽然名为小种,却也六十三岁了。最后他也苦笑一声:“为子弟计,为身后计............将来西军如何,但凭天命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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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刘延庆的营盘之外,负气而去的赵良嗣,已经和自己的亲卫会合。在军帐之中受了刘延庆一肚子鸟气,在这营寨外面,那些追随诸位将领而来的各军亲卫们,也没给赵良嗣什么好脸色看,周围的风言风语一直说个不休,直传进赵良嗣的耳朵里面来。
赵良嗣脸气得越的青了,他虽然心胸狭窄,但也没有和这些丘八亲卫计较的意思。只是让周围那些倒霉伺候他的神武常胜军亲卫们个个忐忑不安,不知道这位赵宣赞会不会将一肚子鸟气撒在他们的头上。
虽然满心思想离开这个地方,可是郭药师却迟迟不曾出来,赵良嗣也不好拂袖而去。现在刘延庆全然不配合他行事,将童贯的钧令也当作耳旁清风,偏偏赵良嗣还拿他没有办法。童贯反正只要燕京,如果刘延庆顺利将燕京拿下,对童贯而言,横竖都是一样。现在刘延庆大军北渡在即,在童贯面前,就连这场刁状都告不上!
现在赵良嗣可以依靠的,就只有这个才被他救出来的郭药师,还有谁都不放在眼里的神武常胜军!
至于到底可以依靠郭药师和这支又变了主将的神武常胜军干出些什么事情来,现在赵良嗣也全无把握!
烦躁之下,赵良嗣将手里马鞭无意识的挥舞得忽忽作响,让他马下的亲卫们个个汗毛直竖。眼见得营门突然大开,参加军议诸将蜂拥而出,各各召集亲卫如火离开,眼神投到在这里等候的赵良嗣这里,少不了又是一两声冷笑。
眼见如此,赵良嗣心中无名火得更是高上十倍,低低咒骂:“叵那郭某,军帐之中,生受此辱,却还能在那里呆着!也不知道他还要等些什么,还不出来!某赵良嗣不能给他的,难道刘延庆就能给他了不成?”
正火中,就看见郭药师单人独骑,施施然的从寨门口走了出来,目光还不住的在朝营寨之内回顾,仿佛要将这里所有的东西都看得再清楚不过一般。
赵良嗣冷着脸在那里等候,看着郭药师不紧不慢的来到他身边,还没等郭药师开口,赵良嗣就怒道:“郭都管,某已拂袖而去,你为何还在那里迁延?刘太尉已经摆明了要将某等撇在一旁,要独吞这场复燕大功!你以为就算向他卑躬屈膝,他北渡之际就会带上的你的神武常胜军?要知道,连老种小种他们如此地位,都不能从刘某人那里分到一杯羹!”
郭药师呵呵一笑,摇摇头:“某是赵宣赞一手造就而成,终于能重掌神武常胜军,为官家,为宣帅,为大宋出力。赵宣赞与某再生父母,也差相仿佛,某也是恩怨分明的汉子,怎么会屈膝去事刘太尉?”
他转头又回望了刘延庆所在的大寨一眼,眼神闪亮,放低了声音:“某只不过,四下看了看这刘太尉立寨的规模,在军议结束,诸将离去的时候,细细看了看他们脸上形容罢了............刘太尉立寨极稳,壕沟,寨栅,望楼,箭楼,守具,塞门刀车,鹿砦,无一不是齐备,却唯一没留出向来敌迎击的通路,士卒精神,虽然成伍却不严整............环庆军,并非可在野战当中制胜千里的雄师!
............西军诸将,环庆军中人,虽然面有喜色,却多少心怀惶恐。而其余诸军将领,人人俱有愤愤不平之色。环庆军对单独北进,独战萧干此举,虽然贪图复燕全功,却仍信心不足。而其余诸军将领,虽有死战之力,却被刘延庆调遣在外,各各怀愤。以战力不足之军独担决战之事,其余诸军各怀离心,西军十余万四分五裂,北渡高梁河,又何敢言稳操必胜?
............再则萧干此人,某实深知。剽悍坚忍至极,更形容困顿,常示人以弱,一旦作,却常如雷动电闪,世人目之为大辽双璧,诚非虚言!
以契丹豪杰耶律大石之雄,萧干雌伏其麾下良久,一朝就将萧干赶下全军统帅大位。某据万余胜卒于涿易二州,萧干敢孤身而往,突然作,夺某涿州,溃某大军!此时萧干让出高梁河天堑,退保燕京城下,正是以骄刘太尉之志,引其冒进!萧干麾下,契丹奚人子弟,家族亲眷,全在燕京,人人有背城借一之心,一旦决战,环庆军若无西军诸路援应,必然败报!”
郭药师声音低低的,语调也很平淡,但是脸上神采飞扬之慨,还是当年大豪模样,燕地燕云,诸路英雄,仿佛都在他眼底看得清清楚楚。似乎他就想告诉赵良嗣,这燕地之雄,只有他郭药师,没有其他!
“萧干............能击败刘延庆?”
赵良嗣眼睛也出了利芒,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问了出来。
郭药师笑着竖起两个巴掌,再屈下一根手指:“九成!萧干纵横北地数十年,唯一败绩者,无非萧言而已............”
提到萧言两个字,郭药师脸色一动,却很快平复了下去。
赵良嗣打断了郭药师的话:“萧言现在远在北面幽燕边地,还不知道死没死在女真人手里,可以不论!刘延庆既然必败,那某等又将作何打算?”
郭药师冷冷一笑:“刘延庆虽不堪,环庆军却仍有六万,萧干必然要以全师破之。燕地山川地势,某实深知,在环庆军纠缠萧干之际,某当与赵宣赞间道而行,直扑燕京,趁其空虚,将燕京拿下,回报宣帅!刘延庆既败,也无力对付俺们,到时候,只要能据守住燕京城,等其余诸军赶至,此等奇功,就落在赵宣赞手中了!”
赵良嗣眼神闪亮,艰难的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刘延庆败绩,萧干回师,俺们守得住燕京城么?”
郭药师看了赵良嗣一眼,将情绪深深的藏在心里,淡淡笑道:“男儿大丈夫要成不世功业,哪里还能顾及到自身安危?赵宣赞,敢不敢陪某赌这一场?”
赵良嗣眼中光芒转个不住,沉吟着迟迟不说话。郭药师也不以为意,掉过头去。按照他对赵良嗣的了解,到了如此地步,赵良嗣也只有跟着他冒险这一途了。
在他身边,老种小种姚古他们呼啸掠过,西军相公威风,在鲜明旗号,和数十名全身贯甲的亲卫簇拥下就看得出来,他们经过,人人避道垂行礼。
要是能占据幽燕之地,自己同样有这样的威风,做为北地一藩王,前景可恃!这威风,这权势,才是男儿大丈夫该孜孜以求的东西!
郭药师又忍不住朝北看去。
萧言哪萧言,你现在又在什么地方?是不是还在和女真苦战?真不知道你怎么就丢下了燕京城!郭某纵横天下半生,许为英雄者不多,你萧言稳居其一。默默无名,白手起家,一手搅动的燕地风云............可是你仍然在紧要关头做错了决断,这燕京城,没你的份儿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a hrf="http://.qdan.co" targt="_lank">.qdan.co</a>,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