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穿越以来的两世为人,什么军国大计,什么复燕大功,现在都被萧言忘记得一干二净。
他麾下的这跟着他孤军深入的近千轻骑,同样将其他所有念头抛到了九霄云外。
从萧言以降,所有人都只关心着一件事情。
能不能在如此可怕的女真铁骑反复冲击下,支撑到天黑!
此次和女真大队铁骑的突然遭遇,萧言麾下以胜捷军为主的轻骑,锐气可恃,而且在现岳飞还活着,并且从古北口突出之后,更是士气大振,都舍死忘生的投入了冲击当中,誓死要将岳飞接应出来。
双方甫一交锋,宋军的冲击力,让女真人都觉得惊讶!更不用说萧言麾下还占据了一定的数量优势。女真人阵型又不是很得力,双方一旦交战,女真军马不过略略抵挡了一阵,看不能击退宋军的冲击,就飞快的分成两翼,且战且退。
这一交锋,更是让宋军上下意气高昂,连在历史书上深知女真军马此刻到底有多么厉害的萧言,都在一瞬间泛起了女真全军不过如此的感觉!
但是接下来的事实,却是残酷的。
女真人马只是略略后退,在收拢了全军,将阵型展开,站稳了脚跟之后,立刻就动了凶狠的反击。刚才的小败后退,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们的战斗力。第一次反击来得如此之快,差点就将宋军的阵脚冲动!
还是萧言立刻赶赴前军之中,稳住了局势,宋军也不愿意在女真兵马面前堕了锐气,拼死而斗,终于再度将女真兵马击退。而这次女真军马,依托刚才据守住的丘陵,再不后退一步,反而在搜拢队列,随时准备再度反击!
而萧言在此刻,也做出了决断,既然双方都是初次遭遇,那么在交锋当中,绝不能为女真人所迫退,只有坚持到天黑,等双方罢战,再次第而退,返回檀州,集合大军,再来和女真兵马决战!
但是这还有半个白天的坚持,其间的血腥酷烈,却是远超所有人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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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方都是奔袭而来,萧言不用说,带着自己麾下,从檀州出,在临近古北口几十里处,更是没有顾惜马力,疾驰几十里,直到在这里和女真兵马遭遇,正常情况下,这种绝不是会战的好时机,不论人马,都消耗很大。
而女真兵马境遇和萧言一样,他们是几乎才拿下古北口,就追袭岳飞至此。在古北口左近的这些日子血战,在岳飞大枪之下,实在有太多的女真亡魂,哪怕是临阵沉稳如银可术,也誓要将岳飞拿下而后快!
女真兵马是连夜血战夺古北口再追到这里来的,人力马力消耗之大,只会比萧言所部多,而不会比他们少。
而在此刻战阵当中,双方的耐战程度,却完全颠倒了过来!
在宋人军马眼中,这些矮壮而结实,脖子和脑袋一样宽的异族战士,仿佛从来不知道疲倦为何物也似,一波又一波,一次又一次的扑击而上。
马力不堪,披甲战士就将自己的战马让出给两翼轻骑,让他们可以不断换马,一次次的呼啸着从宋军军阵两翼掠过,不断用羽箭抛射。
而那些披甲战士,则弃马步战,身负重甲,一次次的杀上来。人人手中还多是重兵刃,长父,狼牙棒,铁锤,铁锏。胜捷军是轻骑,很少携带这些笨重家伙。现在列阵而战,几乎就被这些重甲重兵刃的女真战士,冲得狼狈不堪!
披两层重甲,提重兵刃陷阵,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巨大的体力消耗,更不用说还有可能受伤流血,更是加剧了这一层。
但是这些女真重甲战士,一次次的冲过来,身上重甲,已经被宋军刺砍得残破,更是挂满了箭镞,哪怕重甲遮护着,身上也有了不少伤势,却仍然不知道疲倦也似。这次被杀退,稍稍喘息一刻,接着又再度卷上,一次杀得比一次深,誓要将宋军阵线突破!
他们每次冲动宋军阵脚,当宋军从两翼抽调人马加厚当中阵列。女真在两翼呼啸席卷的轻骑就会逼近,试图趁着宋军阵型调动而从两翼突破进来,每一次逼近,宋军后殿的轻骑就迎上去,双方就是一阵长矛互刺,羽箭对射。每一离合,双方总有十几骑落下马来!
双方都将战马集中在不多的二三百名轻骑那里,可以轮番换马而战,马不比人,人还可以凭借着一口气勉力支撑,但是战马乏力,怎么打也是冲击不动的。双方轻骑都靠着换马撑持下来,维持住了战场机动力,但是几番交手,宋军骑士退下来的时候累得都要抱着马脖子才能不落马,而那些女真骑士,犹有余力再向宋军阵列抛洒一阵箭雨!
战事最为酷烈的地方还是在宋军军阵正中,四五百名甲士都已经弃马,保持着整齐的战列,萧言大旗,就在他们中间。他们操着骑兵用的小盾,还有长矛马槊长刀这些马战兵器,苦苦抵挡着女真甲士的一次次扑击。
每一次冲击,这阵列都要薄上一层,阵列当面,双方战死甲士的尸已经到处都是。宋军将留在阵前的女真兵马尸都堆起来当成鹿砦护墙,而女真兵马就毫不犹豫的推倒自家兵马尸堆叠而成的护墙,再度踏进宋军阵列当中!
一排排的士卒,已经打得枪折剑断,身上伤痕累累。弃马步战,这些轻锐的胜捷军轻骑就不如这些女真重甲之士了。这些女真铁骑,上马来去如风,下马就能披上重甲扑击,难怪以女真部族数万男丁,就可以当作十几万大军使用,一举摧垮辽国!
在女真兵马反复扑击七八次之后,宋军阵列已经显出了疲态颓势。这些宋军甲士,等女真人每次扑击之间,就将前排的士卒换下来,伤号死者,也一并拖下,送到萧言大旗所在的中间,伤号不用说,就连那些换下来的完好士卒,都累得持矛跪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呕吐。有的甲士,累得已经脱力晕过去,将他们的甲叶摘下来,里面汗水顿时倾泻而出,顶着秋末中午以后的艳阳,披重甲而战,反复厮杀,几乎没有半点的喘息时刻,哪怕宋军当中精锐如胜捷军,也再难支撑得住!
这种披甲步战,在僵持的时候,因为双方都是遮护最严实的一面迎着对方,带伤的不少,战死的都不是太多。真正的巨大伤亡,是出现在一方崩溃之后,胜者追杀之际!
而宋军苦斗之余,似乎崩溃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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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言按着自己腰间佩剑,冷着脸站在大旗之下,为了表示不后退一步的决心。他自己的坐马都让给了后殿压阵的轻骑。要不是他的大旗在这里始终未动,恐怕成阵的宋军,早就崩溃下来了!
一个个伤号现在都躺在他的脚下,不少人身上倒没有什么伤,只是战得完全脱力,躺在地上再难爬起来。呻吟声高高低低响成一片,不算战死的,退下来难以再入战列的宋军轻骑就有二百余人了。自家立下的军阵,已经给女真人的七八次扑击压缩小了快一半。
在萧言身边,每个亲卫脸上都露出了一点仓皇的神色,望着前面犹自在苦斗的两军。而岳飞也站在萧言身边,全军当中,也许就他和萧言,脸上神色没有半点仓皇畏惧,只是冷冷的看着正在进行的激斗!
那些女真甲士,身上黑色的镔铁重甲,已经被鲜血染得通红。有的外面重甲,甲叶累累残破,露出了贴身的一身锁子甲。有的女真甲士举着大盾,顶着一排排刺过来的长矛马槊,拼命朝前推,他们掩护着身边的甲士,挥舞着重兵刃缓步逼近。
等这些举着重兵刃的女真甲士突入宋军阵列当中,兵刃挥舞,就看见矛杆折断,长刀离手,有的宋军甲士被铁锏铁锤重重敲在胸口,顿时就跪下来吐血。后列袍泽,拼命的将负创的战友拖下来,自己迎上去,一杆杆长矛吞吐,拼命前刺。有的长矛扎进了女真甲士的重甲之内,却被他们大吼着砸断了矛杆,一手铁锏,一手断矛矛柄,拼命挥舞,继续朝里面冲击!
几个胜捷军军官满头满脸的血汗,高声厉呼:“两翼来援!两翼抽人来援!直娘贼的吃不住了!”
刚才左翼松动,跑到左翼救急去的张显,掉头就带着身边一小队士卒朝着中间迎了上去。按照他的马术本事,本来应该在后殿领着那些轻骑的,不过张显不肯舍了站在队列当中督战的萧言,也下马步战。前面吃紧,他也被萧言毫不留情的驱赶到阵列当中,做为步将使用。
张显的体格,比起他那几个弟兄显得单薄一些。又是一张小白脸,要不是知道他的出身,再换掉身上大头丘八的战袍盔甲,换一身士子衣衫,还真有点像一个文采风流的白面书生。
激战之下,张显早就已经出了几身大汗,重重的喘着粗气,几乎连身上披着的重甲都承受不起了,手中两柄长刀,也重得仿佛跟两座泰山也似。他深深吸口气,回头看看萧言大旗,仍然没有后退半步,牙齿一咬,抢步就迎到了前面。一名女真重甲战士正虎吼着用大斧扫开一个缺口,当面一个宋军甲士,被这一斧,生生的从腰间劈开了一半!
血雨当中,张显已经抢步而前,他丢了左手的长刀,抓着斧杆,那女真甲士怒吼着想收斧子甩开他的手,而张显已经借着他一收之力,游鱼也似的上前,右手长刀平举而起,从那女真甲士面甲为眼睛留出的空隙当中狠狠的刺了下去!
一声盖过所有厮杀的惨叫当中,那女真甲士仰面便倒。但是已经有七八名其他女真甲士,顺着他扫开的缺口涌了进来,两边宋军将士,都被推开,援护张显不得。当先一人,已经怒吼着举着铁锏砸下来,张显右手长刀卡在那死掉女真甲士的铁盔面甲缝隙中,他反应极快,已经丢刀举起抢过来的大斧,迎了上去。
当的一声闷响,斧杆已经被铁锏敲成两截,那女真甲士又举锏砸下。张显再欲举斧迎击,却觉得两臂酸麻得不像自己的,再也举不起手中兵刃了!他顿时仰面便倒,就地一滚,总算是险险闪开这一锏,不过他自己也知道,这下子是躲不过去了,自己死活是小,这个缺口要是堵不上,阵列不赶紧恢复,涌进来的女真兵马越来越多,只怕全军就要崩溃!
嗖的一声破空之声利响,那名追砸张显的女真甲士仰天便倒,在他面甲空隙当中,明晃晃的插着一支羽箭,接着又是两声破空厉响,紧跟在后面的两名女真甲士,同样面甲空隙中中箭,哼也不哼一声就软倒在地!
吃这么突然一下,后面涌上来的女真甲士动作一滞。张显回头,就看见汤怀带着一小队宋军士卒,分明就是萧言身边最后几名亲卫,咬牙扑了上来。他手中步弓犹自颤动,还保持着撒手放箭的姿势,拉弓的手指,哪怕带着护指,也早就已经皮开肉绽,鲜血横流。这极近距离当中,还是他射出的连珠神箭!
汤怀也在这阵列当中死战,他的神射,也吸引了不少对手。他的甲上,甲叶缝隙处也挂着几十支箭镞,有的入肉甚深,被他折断了箭杆就不管了。几乎也是鼓着最后的气力,来援应汤怀!
为汤怀这近距离神射所鼓舞,女真甲士连折三人,也是气势一滞,两边宋军也呼啸着卷上,拼力将突进来的女真甲士推了出去,阵型合拢。汤怀抢过来将张显拉起,张显顾不得和他说话,捡起一把长刀就向对面望去,女真兵马这次扑击又告无果,那些甲士互相掩护着退下去,两翼的女真轻骑也收了回来,用箭雨拦射,防止宋军追击。可是现在宋军阵中,谁还有追杀的气力!
几个站在阵列当中的宋军,扶着长矛晃了晃就倒了下去,带队小军官探视一眼,推下头盔用嘶哑的嗓门叫道:“又脱力了,战不得了,抬下去!直娘贼,女真鞑子都是牲口,就不知道疲累!”
那小军官抬头看看太阳,离落山还有好大时候,又狠狠的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再来两次,不是战死,就得累死,到时候,只怕掉头跑都没气力跑了!”
张显和汤怀在阵中对视苦笑,张显只觉得浑身上下,所有骨头都不是自己的了,他勉力朝汤怀道:“你手指如何?还能射箭么?”
汤怀甩甩手指,一连串的血珠就落了下来,不过在这几乎都染成了红色的潮河左近战场,一点也不显眼。他板着脸摇摇头:“刚才已经是最后气力了,弓差点都拉不开了............换口软弓,也许还能支撑,可是软弓,那里能射穿对面那些披重甲的鞑子?”
张显一扯他:“走,去见萧宣赞............下一次,俺们支撑不下去了!这个时候,还能走掉,快点走罢!至少还能保住全军一半,要不然,都得死在这里。俺们两个干脆就留下来断后............这些女真鞑子,真不愧是灭了辽国的雄兵,竟然如此耐战,简直就不像人!”
汤怀缓缓点头,和张显互相扶持着就退了下去。宋军阵列已经被压迫得如此单薄,不过几十步,就来到了萧言的大旗之下,看着萧言冷着一张脸按剑站在那里,张显嗫嚅一下,还是行礼下去:“宣赞,俺们又杀退了鞑子一次............再来一次,弟兄们就再难撑持得住了!宣赞一身,担负大局,不能在此殉了!”
听到张显此语,周遭人的目光都投射了过来。萧言站在那里,不用仔细分辨也能看出,这些人的心意和张显都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