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云山这话纯粹就是客套话,他心里很清楚,太平军此时应该已经从岳州出兵前往攻打武昌,而且就算他能够及时将消息送达,洪秀全、杨秀清也不会收兵,岳州虽说是军事重镇,但毕竟格局太小,湖北省城武昌才是建立小天堂的理想之地。
至于说元奇要保武昌,等的南洋海军舰队溯江而上抵达武昌,太平军定然早就攻下了武昌,能不能从太平军手中夺下武昌,那就得看海军的战力了,若真是打不过,再撤离也不迟,诚如易知足所说,双方手底下见见真章也不是什么坏事,元奇要保东南数省,总的展现出足够的实力!
“我也不希望伤了和气。”易知足缓声道:“元奇团练、南洋海军自组建以来经历大小无数战,却从来没打过内战,手上没沾染过自己同胞的鲜血,贵军若是坚持要攻占武昌,说不得,也只能破戒了。”
沾染自己同胞的鲜血?这话明显是指责太平军,冯云山看了他一眼,道:“太平军军纪严明,从不滥杀无辜.....。”
易知足摆了摆手打断他话头,道:“我不希望国内爆大规模的内战,尤其是在东南各省范围内,这是元奇的底线。至于武昌,贵军若是打算以武昌或者说以湖北为根据地,这是重大战略失误。
不仅是元奇不能容忍,朝廷也无法容忍,贵军若是占据武昌,立足湖北,只会招来无休无止的围剿,元奇和朝廷都会倾力围剿,这种情况下,你们能支撑多长时间?”
一个八旗新军就能打的太平军狼狈不堪,若是再加上元奇,会是什么结果,这根本就是不用想的事情,冯云山沉吟了片刻,才道:“据我所知,元奇在湖北似乎并无什么产业......。”
易知足含笑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这压根就是不讲理!冯云山暗自腹诽,转而试探道:“大掌柜的意思,还是西进,去湘西?”
易知足以一副无所谓的口吻道:“西进云贵川黔,北上豫鲁翼,或者是占据湘桂,皆无不可,别打东南各省的主意就成。”
略微沉吟,冯云山才道:“当初在全州,尹兄弟建言以湖南广西为小天堂,难道不是大掌柜的意思?”
缓缓吸了口烟,易知足才道:“贵军占据洞庭,朝廷必然会调集南洋海军派舰队进剿,南王说,我是剿?还是不剿?”
“咱们可不想效仿梁山好汉。”冯云山轻笑道:“若是元奇能支援一批新式火枪,咱们有把握重新夺回长沙。”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待的武昌事了,再说罢。”说着,他话头一转,“听闻贵军在长沙岳王庙现了前明的传国玉玺?”
冯云山听的一笑,“不过是为了鼓舞士气而已,让大掌柜见笑了,不过,岳州现吴三桂的三十门铜炮,却是确有其事,那批铜炮封存在岳州武库之中,无人过问,满是灰尘。”
易知足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当初听闻太平军得到前明的传国玉玺,他就猜测是洪秀全玩的花样,前明的传国玉玺怎会在长沙,就算流落到长沙,也不可能藏在岳王庙,吴三桂在衡州登基,岂会将玉玺遗失在长沙?
至于吴三桂留下的三十门铜炮,他压根没放在心上,三十门铜炮对于海军来说压根不算什么,一艘小战舰都装备二三十火炮,他岂会将区区三十铜炮放在眼里。
两人一番长谈,大半个时辰之后,冯云山才起身告辞,将冯云山送出院子,易知足才折回书房,缓步踱到大幅地图前,顺着长江找到武昌的位置,湖北西连秦蜀,东控吴会,南达湘粤,北连中原,洪秀全、杨秀清想占据武昌,立足湖北,眼光还是不错的,但却没有认清形势,元奇和朝廷岂会容忍太平军占据武昌这九省通衢之地?
长沙,太平军占据长沙,控制湖南,对于东南各省来说,无异于是巨大的威胁,这对于元奇来说是好事,不过,这得看洪秀全、杨秀清是否识相,若是太平军在武昌折损太大,想要再次攻下并牢牢占据长沙,难度就不是一般的大,僧格林沁的八旗新军也不是吃素的。
转而,他又觉的有些奇怪,按说,太平军自长沙突围,一路被僧格林沁追杀,损失应该不小,为何在攻占岳州之后能够迅速扩军?若非兵力膨胀,太平军也不至于有胆子攻打武昌。
他正自东想西想,林美莲在门口探了下头,随即轻声道:“大掌柜,琦大人前来拜访。”
琦善来做什么?易知足转过身来道:“领他进来罢。”
“随行的还有两位.....。”林美莲说着递上贴子,易知足接过一看,见分别是曾国藩、骆秉章,不由的一笑,“这是僧王的人,都赶到一块来了。”
侯府门外,见是帖子递了进去,易知足没出来迎接,只是一个门房管事领他们进去,而琦善却是一副神情自如的模样,曾国藩、骆秉章二人心里都暗自奇怪,这易知足好大的架子,再怎么说,琦善也是南洋大臣,而且同样是一等侯爵,居然迎都不迎一下,这着实是有些说不过去。
琦善瞥见二人神情有些不自在,转念就猜到两人的心思,当即放缓脚步,轻声道:“国城守制之期未满,在广州上海,都不与官场往来,而且他素来不喜迎来送往的虚礼,无须介怀。”
闻言,骆秉章附和道:“国城确是这个秉性,在京师亦是如此。”
曾国藩心里暗自诧异,这易知足之前是一等侯爵、南洋大臣、南洋提督,又是元奇大掌柜,常年在官场商场厮混,却居然不喜迎来送往,还真是个异数,略微沉吟,他才开口道:“素闻国城推崇西学,西洋是否不擅礼仪?”
琦善听的一笑,“涤生兄算是说到点子说了。”
三人一路说着话来到书房院外,见的易知足立在院门口,便加快了脚步,还离着几步,琦善便拱手笑道:“山雨欲来风满楼,最难风雨故人来,国城兄且瞧瞧,谁来了。”
骆秉章是广东花县人,两人在京师也颇有往来,说是故人,倒也勉强算得上,易知足含笑拱手道:“一别数年,吁门兄已位列封疆......。”
骆秉章快步迎上,连连拱手笑道:“数年不见,一见面国城兄就那壶不开提那壶,在下如今已被革职......。”
易知足笑道:“宦海沉浮寻常事,吁门兄既来了上海,起复也就指日可待。”
这话口气极大,不过,琦善三人转念就想到南洋建省,如今爪哇省的巡抚可还空着,骆秉章登时大喜,暗忖此番来上海可真是来对了,连忙拱手道:“国城兄可真是在下命中贵人,当年若非兄台提点,在下在京师也无出头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