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卓凡淡淡一笑,没有说话,但那个神态,是摆明了不大愿意“嘉纳”的。
气氛尴尬。
“博公,”曹毓瑛轻轻咳嗽了一声,“八旗改革,迄今尚止于外省驻防旗人,未及在京旗人,原因呢,大伙儿都是晓得的:外省驻防旗人,生计艰难,习气不深,同宗室、勋贵的瓜葛,也少得多,容易措手。”
微微一顿,“在京旗人,刚刚好倒转了过来,他们习气深重,生计也没有那么艰难,同宗室、勋贵之间,更是枝连蔓牵。八旗改革,改到他们头上,便有无从措手之苦。我记得,言及于此之时,你曾经喟然长叹,说了这么一句话,打着不走,赶着倒退,真正是无可奈何”
文祥默然,过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
曹毓瑛见文祥似有所动,心中暗喜,继续说道:“在京旗人,吃不得胼手砥足、筚路蓝缕的苦,朝廷又找不到足够的理由,强行把他们赶到东北去,买断旗龄,在他们这里,就卡死了”
微微一顿,“这一次神机营之乱,于改革京个极好的契机这一次的机会不抓住,再去哪里寻把这班大爷请出北京、请到东北去的机会这一次,真正是天赐良机,抓住了,改革京八旗的口子,就彻底打开了”
“是啊”许庚身说道,“说的俗点儿,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顿了一顿,“京八旗若改得,其他自然更不在话下今后,新,国家轻装上路,于旗于国,不都是善莫大焉”
“琢如,星叔,”文祥说道,“你们说的都对,可是”
顿了一顿,长长的叹了口气,“可是,这个口子,开的太深、太痛了”
曹毓瑛、许庚身对视了一眼。
“博公,”曹毓瑛说道,“改革八旗,秉持的是一个先易后难、循序渐进的路子,可是,再怎么循序,再怎么渐,终究是要难、要进的呀”
文祥不说话了。
郭嵩焘看了一眼关卓凡,说道:
“我想起王爷说过的一个譬喻了。王爷说,改革这件事情,犹如过河,挑水最浅的地方下水,慢慢儿的,水愈来愈深,到了河中央的时候,水就是最深的了。这个时候,有的人,心里边儿怕了,就会退了回去,这个河,自然就过不成了想过河的,就得提着气儿,继续往前走”
在座诸人,包括文祥,都凝神倾听。
“一过了河中央,”郭嵩焘继续说道,“水就开始变浅了,这个河,就过的愈来愈快,愈来愈轻松,最终达到彼岸这个改革,就终于成事了”
曹毓瑛、许庚身齐声说道:“筠公说的好”
话音一落,两人齐齐一笑,转向关卓凡,齐声说道:“哦是王爷说的好”
“筠仙说的确实是好”关卓凡也是一笑,“我不是自卖自夸筠仙说的,比我的原话还要透彻”
随即敛去笑意,正容说道,“现在,改革八旗,正是进入深水区的时候,何去何从,端赖诸公之决断”
“深水区”曹毓瑛赞道,“王爷譬喻极精”
微微一顿,“事已至此,咱们已是宛在水中央,是迎难而进,最终到达彼岸,还是畏难而返,以致前功尽弃,诸公”
说到这儿,打住了话头,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
关卓凡和曹毓瑛,都说了个“诸公”,不过,大伙儿都晓得,关、曹二人话中所指,其实只是“博公”一人。
关卓凡神态闲适,曹、许、郭三人,却都看向文祥。
压力山大啊
文祥面上表情,阴晴不定,看的出来,正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说话了:“王爷,琢如、星叔、筠仙,你们说的都对”
你们说的都对方才,您好像也这么说过一句
既如此,接下来,恐怕就是
“可是,我是真不晓得,该何去何从”
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