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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城里的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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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岳转身和警察一起走了。

据说,审查张岳时,张岳团伙十年来所犯大小案件的卷宗摞起来足足有一米多高。

马三和蒋门神当时都幸运逃脱,但其他张岳团伙的成员共被逮捕了二十余人。

这个案件已经不仅仅是调查张岳指使他人伤人致死,而是清查黑社会性质团伙犯罪了。

张岳这个时候也没意识到自己会被处以极刑。

放下张岳的话题不说,单说九宝莲灯。

九宝莲灯事发后第二天,他的爸爸妈妈就见到了已经多年未见的九宝莲灯的姐姐。九宝莲灯的姐姐和父母的对话二狗虽然没听见,但根据后来发生的事情,二狗倒是可以猜想到他们之间说了些什么。

“你前几年上学时怀孕,给我们丢人现眼;后来又去当了小姐,人人对我们指手画脚。我们没有你这个女儿。你还有脸回来?滚!”

“妈……”

“你害死了你弟弟,你害死了你亲弟弟,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妈……我……”

“我们两个以后可怎么活啊?”

“妈,爸,我养你们。”

“我们不用你养,我们没你这个女儿,我们不用你赚的脏钱……你给我滚出去!”

“我走了……”

“滚!滚远点……我们是上辈子缺了德……”

九宝莲灯的姐姐没再说话,看了看白发苍苍的父母,转身走了。

九宝莲灯的父母悲痛欲绝,一共两个孩子,儿子成了杀人犯,女儿当了妓女。对于两个对未来已经没有任何憧憬的老下岗工人来讲,还有比这更残酷的吗?

九宝莲灯的姐姐一共就回了这一次家,被父母赶出了门,然后,再也没回去过。

据说,九宝莲灯的姐姐再也没有去做小姐,而是在当地艺术学校后面的棚户区那边租了个房子,每天哪儿都不去,门一关,自己在里面做什么谁都不知道。反正,她消失在了大家的视野之外。

但二狗听说,九宝莲灯的姐姐在被父母再次逐出家门到九宝莲灯被枪决的这段日子里,曾经去当地的保险公司投了一份自己的人身意外保险,受益人写的是她的父母。在九宝莲灯被审判之后,临刑之前,九宝莲灯的姐姐去看望了九宝莲灯。

“姐,我要走了,照顾好咱爸妈。”

“嗯,你放心,咱爸妈一定会生活得很好的,你安心地走吧。”

“姐,我相信你。”

“嗯!”

九宝莲灯在当地那个著名的行刑沟里被枪决后,是一个清秀的年轻女孩子帮他收的尸。收尸、整容、火化,都是她一个人做的。对,那女孩就是他的姐姐。

九宝莲灯是和张岳一起行刑的。

在九宝莲灯行刑后的半个月,当地艺校门口那条八车道的宽阔马路上,发生了一起严重的交通肇事案。

一辆飞驰而来的平头柴油大货车撞飞了一个清秀纤弱的年轻女子。年轻女子的身躯飞出了七八米。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又一条如花的生命就此凋谢。

肇事司机对交警队的人说:“真不是我的错,是她自己故意撞上来的……”

交警队的人说:“这么年轻漂亮的一个姑娘,会往你的车上去撞?她疯了?”

几个月后,九宝莲灯的父母收到了一笔赔偿,又收到了一笔保金。

九宝莲灯的姐姐实现了对自己弟弟的承诺:“我会照顾好父母。”

九宝莲灯的姐姐这次通过别人的手交给父母的钱,一点都不脏。

她的生命是她父母给的。今天,她还给他们了。

张岳有千万家产,而且很多财产是光明正大的,够家里花上两辈子的,他完全没必要像九宝莲灯一家那样悲壮。

据说张岳受审期间胆气极壮,根本就不在意审讯他的那些警察。

“张岳,你知道你犯的是什么罪吗?”

“我没杀人,没放火,你说我犯的是什么罪!”

“你这是黑社会性质的犯罪团伙!”

“呵呵,你非说我是,那我就是了。我就承认了,行了不?”

“你这是什么态度?”

“不就是我的朋友捅死了那姓袁的吗?如果姓袁的不是有个当官的爹,你们会抓我?就算你们说我组织黑社会性质的团伙,那按你们说的,我也组织很久了,你们怎么今天才想起来抓我?”

“你这是什么态度?是你指使人杀死的袁老四。 ”

“我怎么指使了?”

“你说的:给我打,打死他。 ”

“那就是我一句口头语!”

张岳在里面的确是挺硬,但在外面的赵红兵、沈公子、九哥等人都急坏了,因为他们都已经听到了确切的消息:这次,当地要把处理张岳定为扫黑的“典型”。

赵红兵究竟为张岳花了多少钱去打点关系,谁都不知道。大家知道的结果是:这是省厅督办的当地 1998年第一大案,花多少钱都是在打水漂。尽管赵红兵已经急得满嘴泡,到处求爷爷告奶奶,但是完全无济于事。

九哥究竟托了多少关系为张岳说情,谁也不知道。大家都知道这一切都是徒劳。

张岳的哥哥也在帮张岳斡旋,到处找人。但是毕竟张岳的哥哥不在本省工作,关系扯得太远,也是干着急不管用。

1999年秋,张岳被判处死刑。

张岳在被处决前,曾要求见一见李洋。但是李洋不见,不想见,不敢见。

从小和张岳一起长大的孙大伟去见了张岳。临刑前的张岳依然从容镇定,眼神依旧桀骜不驯。

“大伟,咱们和红兵不一样。你爸爸是烧锅炉的,我爸爸是普通工人,我爷爷更是土匪。”

“对,咱们不是从小就知道吗?你说这个干吗?”

“咱们不是富家子弟,和权势根本不沾边。咱们能混到今天,都是靠自己打拼。人间的荣华富贵,众人的尊敬,我都享受得差不多了。能到现在这个地步,我知足了……”

“张岳……”

“我在费四的录像厅躺的那几个月,我已经想好了。反正我工作也没了,什么都没了,就去拿命拼吧。我除了拿命拼,我还能拿什么拼?”

“张岳,别说了。”

“不,我要说!你们当时都不了解为什么我有了钱之后三四年却还不跟李洋结婚。那么好,我现在告诉你。自从我走出费四录像厅的那天起,我就没想过再活五年,我这样一个连五年都没想活的人,配结婚吗?后来实在是不结婚不行了,我才结的婚。我又活了十年,没想到啊没想到。”

看着脸色苍白娓娓道来的张岳,想起张岳从小到大对他的照顾,孙大伟泪如雨下。

虽然张岳见到孙大伟总是张口就骂,但是孙大伟一旦在外面受到别人的欺负,张岳肯定像维护亲兄弟一样拼命维护他,从小就是这样。

看着孙大伟痛哭流涕,张岳笑了:“大伟,走吧!”

“张岳,走好!”

“嗯,呵呵。”

虽然张岳在众人面前表现得很镇定,但是张岳的内心还是很愤懑。他还是不懂为什么他暗杀了周老大,街头打死三虎子这样恶劣的案件都没事儿,反而是大志失手杀了袁老四却让他送了命。

枪决张岳那天,是当地历史上公审大会开得最壮观的一次,因为要枪决的人是张岳。武警战士、警察来了几百个,围观的群众更是数以万计,像是赶集一样,人山人海。

人们都想看看传说中的黑社会头子张岳长得究竟是什么样。张岳依然以他那不变的桀骜表情睖着眼睛看着围观的人们。

那天,他仍然穿着白衬衣、黑西装,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50年前,张岳的爷爷在行刑前纵身一跃跳进了大江,少挨了一枪。今天,轮到张岳了。

张岳的死刑同样在当地那条被山洪冲刷而成的著名的行刑沟里执行。即使做土匪头子,也需要天分。

和他爷爷一样,张岳也成了传奇。这只孤傲、任性的狼崽子死了,建国后当地历史上最大的黑社会头子死了。社会依然平静,城市依然熙熙攘攘,公路上依然嘈杂,南山上的草木依然枝繁叶茂,西边大江依然滔滔向前。

南山的公墓上,又多了一处坟茔,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坟茔。如果不是墓碑上那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又有谁会想起这里埋葬着当地的一代枭雄、一个传奇?

二狗只知道,多年以后,已功成名就的赵红兵曾多次醉酒后独自开车到南山上,一待就是一两个小时。

或许,他是想张岳了。或许,赵红兵结婚那夜和张岳的彻夜长谈依然未结束,还有话要说。他俩总有说不完的话。

他俩究竟在一起说什么,没人知道。

对,赵红兵是最悲痛的人之一,孙大伟也是最悲痛的人之一,甚至李武也哭到晕厥。

但还有比他们更难过的:李洋。

李洋从未在众人面前哭过。

或许,她已经在自己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把眼泪流光。

或许,她能够在梦里和张岳相会。

昨夜小寐,忽疑君到,却是琉璃火,未央天。

赵红兵从李洋家回来以后,哭了,这个三十多岁的老爷们儿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哭了一夜。

据说,当夜,赵红兵和高欢曾有如下对话——

“红兵,听我说句话?”

“你说。”

“张岳是你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兄弟,这我知道。张岳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你第二次入狱,我在他家足足住了四年多,他对我的照顾就像对亲妹一样。我和你一样难过,但是我要说的是:我早就知道张岳会有这一天,所以当这一天来的时候,我比你平静。”

“嗯。”

“而且我想,你一定不会成为第二个张岳。”

“为什么?”

“你和他虽然是最好的朋友,但是你们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你的出身就注定了你不会重蹈他的覆辙……”

“那你也听我说句话。”赵红兵打断了高欢的话。

“红兵,你说。”

“你知道我为什么和你结婚吗?”

“你说。”

“因为如果你是个男人,那你就是张岳。你是我认识的女人里,最有主见最不肯屈服的人。”

“为什么这么讲?”

“你想想,为什么你一个名校毕业生,现在却在咱们这儿的一个破高中当老师?到现在连个教导主任都当不上,每个月拿着950块的工资。你真的忘了你是怎么到今天这个境地的吗?你想想你的大学同学现在都在干什么?

从政的现在有副司级了吧?经商的资产千万的也不少了吧?出国的现在也有常青藤高校的副教授了吧?而你,又在干什么?”

“呵呵。”高欢笑了。

“红兵你明白这一点,就说明你绝对不会成为第二个张岳。或许有一天我倒是有可能成为第二个张岳。”

的确,高欢和张岳是同一类人。

高欢身上流淌的热血,或许比张岳还要沸腾。

张岳被处决一个月后,李四也回来了。

李四的背更驼了,眼皮也更长了,依然又黑又瘦,更像个大烟鬼了。

李四回来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找了赵红兵。

“我想看看张岳去。”

“嗯,走,去南山,我带你去。”

深秋的黄昏,两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上了南山。一个腰杆笔直,却满脸风霜;另一个驼着背眯着眼睛,但脚步坚实有力。

张岳的墓前,驼着背的汉子掏出了一个绿色的口琴。

一曲《送战友》的口琴独奏飘荡在秋风中,悠扬而悲凄,音符仿佛凝固在了空气里。

口琴声音响过良久,都没人说话,只有萧萧的秋风。两个中年男人坐在了墓碑前。

半晌,两个人说话了,轻声细语的,仿佛怕吵到了张岳。

“四儿,好久没有听你吹口琴了。”

“我也好多年都没有吹了。”

“吹得还像当年一样好。”

“当年我们所在的猫耳洞里,除了能听到炮声就只能听到口琴声。那时候,没事儿干。”

“现在的孩子没人会吹口琴了。”

“张岳以前最爱听我吹口琴了,但是他没有听过我吹《送战友》。”

赵红兵不说话了。

“一年以前,我还见过张岳。看到张岳那双眼睛,我就知道,张岳要出大事儿了。”

“张岳还去了广州?”赵红兵都不知道张岳曾去过广州。

“嗯……”

“你俩在一起玩儿什么了?”

“吃了一顿烧鹅饭。我当时就知道,这可能是这辈子和张岳吃的最后一顿饭。”

“他去广州找你干什么?”

“他没说,我问他需要帮忙吗,他笑笑说不用。但我万万没想到,张岳最后会折在别的事儿上。”

赵红兵又不说话了,目光凝视远方。

李四也不说话了。

两个人又沉默了半晌。

“红兵,你说说我回来以后做什么生意呢?钱是不缺,但我不知道该干什么好。”

“我现在也没什么太好的项目做。”

“那你准备做什么?”

“还记得十几年前我开旅馆时认识的那个小静吗?她说要给我介绍个工程做。”

“她?以前她不是开美容院的吗?沈公子的老婆不就是从她的美容院里泡来的吗?”

“她现在也是开美容院的。”

“那她能给你介绍什么工程?难道是装修她的美容连锁店不成?”

“她的确没工程,但是她认识能给我工程的人。”

“我明白了。”

“呵呵。张岳出了事儿以后,我算是更明白了,以前咱们混,都是他妈的瞎混。咱们的名声是不小,但是那顶什么用?”

“嗯!”李四拍了拍赵红兵,笑了。

赵红兵看着李四也笑了,也拍了拍李四。

“你要做什么工程,我也入股吧。”李四已身家千万。

“好,等这事定下来再说。”

“现在张岳的老婆孩子怎么样?”

“还可以。前些天,我又见到了张岳的儿子,现在他是我干儿子。”

“张岳的儿子怎么样?我几年没回来了,都没见过。”

“长得和张岳很像。挺争气,咱们全市幼儿英语竞赛第一名,特别要强。每天连家门都不出,除了看连环画就是在家画画,挺乖。”

“太要强也不是件好事儿,你看看张岳……”李四回了回头,看了看张岳的墓碑。

“呵呵,不是坏事儿。”

这两个中年汉子在张岳的墓前聊到了天黑。

“兄弟,我们走了!改天再来看你!”

两个汉子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消失在了夜色中。

他们俩的人生轨迹在这一天过后将会发生转变,迎接他们俩的究竟将会是什么?

是前程似锦,还是蓼儿洼?

那段时间,赵红兵没钱了,他和沈公子两个人都没钱了。过去他俩赚的钱还有讹吴老板的钱多数都花在了张岳这件事儿上,再不赚钱,没两年他俩就得喝西北风去了。

赵红兵和沈公子当时曾有如下对话:

“张岳没保住,咱们也快没钱了,可得想想该干什么了。”沈公子说。

“现在还是搞工程赚钱,咱们应该搞点大的工程。”赵红兵这人就没想干过小事儿,就没想过做小生意。

“呵呵,你净想大的。搞工程,哪儿来的活儿?即使有活儿来了,你有搞工程的资质吗?即使有资质,你有那么多钱去运作吗?”

“只要活儿来了,资质我可以找别人一起合作。钱,更是小事儿。”赵红兵说话的语气好像全世界都踩在他脚下,而且他手中已经掌握了中国四大银行的大部分流动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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