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舟摇头道:“那山兽潜伏山中,百年来已无活人曾见,大人如欲知晓,或可问于乌码。至于此兽吼声刺耳,确是我国人耳聪异常之故。我国中古志有载,道此兽之音共为三重,是为表音、里音、幽音。陆人能闻表音,我国人则能兼听表里二音。其中里音尖利,如刀锉金划,闻者脑痛难禁。然此里音亦非人人皆闻,像愚朽壮时尚能分辨,而今年事已高,仅能闻其表音,却少受几番摧扰。”
荆石听罢道:“如此说来,此兽之音尚有一重?既连贵邦民众也无法听出,何以能见录于古志当中?”
废舟道:“此志存于半冥城祭殿,乃祭司世代所传,源头已难考溯。愚朽昔年在城受学,曾阅其卷,并不知其来由。”
话到此处,荆石亦无后话可问,只将此事按下不提,又与废舟说论东泉村情形。他游岛多时,細勘地方风土,便知哈牟娑落岛得天独厚,土沃地肥,大可广辟良田。但因僬民本不善种,亦不知择种培粮,多有荒废。当下便同废舟提得山中几处地方,皆是近水良地,又可引渠造塘,蓄养农渔。若得修成一套水利,足可为百世之功。
废舟听他言及此事,桩桩件件,具是清楚明晰,细致周全,不由微笑道:“大人连日不归官栈,原来在思此事。”
荆石应道:“是。我今任贵地事官,不过一年之期,实难有所大为。但想诸位多有照顾,自当尽己之能,善治贵地。虽是短日相逢,亦可留些长久之计。”
废舟颔首道:“有劳大人费心。但有一事,大人毋须想明。大人同骨儿碗那浑儿同游数月,现下于他是何见解?”
荆石无言片刻,说道:“是儿天性纯真,虽有顽举,并无恶意。”
废舟闻言复笑,捻须道:“大人毕竟陆上之人,发语含蓄,不肯直言。那浑儿之性,老朽自是心中有数。其实我国中之民生来野性,散漫无拘,是像那浑儿的多些,像老朽的少些。国中自古又是散居,名上虽立国主,实则不过空位虚衔,自来不知朝堂府治。老朽虽为生事吏,不过多出几份劳力,空得几分虚名,欲要将这岛上诸人指使如臂,实也万万不能。大人方才所谈水利之策,其思其构固然精妙,若在陆中,多半能得大用,但于此岛却难施行,实是民情有异,难加驱用。再者这般工事,料来非止一年之期,届时大举期满,而工期未竟,大人又以何绩应付考核?”
荆石本说岛中政务,未想他忽提大举之事,不由微微一怔。还未启口应答,废舟又道:“其实今次陆中大举,选我僬侥为试,想是为叫诸位大人增长见闻,知晓世间奇异,日后方可随机应变,不拘常法,治得仙家地界。大人来岛未足一季,已能习我国中言语,又熟知我岛中诸事,实非常人能及,今次大举必得看重。只是势头虽具,未作实绩,到底不能服人。大人若欲试中得胜,不如多施小政,修屋授字,俱是可为,但求其效速显,不必图长久之计。”
他一番话说来,俱是应举得名之计。荆石端坐听罢,到底摇摇头道:“贵邦之民身有奇疾,终身不得离乡,学识陆中书文,实则并无大用,不过是讨好中土试官。至于修屋造楼,我观岛上三村皆有空屋闲弃,更不必多废劳力。先生所言纯系应举之策,我本无心仕途,不必如此作为。今既在此受任,便尽所能施展,纵我日后别去,先生亦可按图续造,徐徐为之。至于贵邦过人天性,我亦有所思虑,但想趁此冬闲,稍施整顿,还望废舟先生体谅。”
荆石既出此话,废舟亦复无言可劝,叹一声道:“大人厚意,老朽自当遵从。只有一则,大人却须小心。你可记先前乌码之言?”
荆石一怔道:“是。”
废舟道:“乌码专司死事,不发无故之语。先日他在村前,曾嘱大人勿去多水之地,而今大人忽淋急雨,脸色却比先前憔悴许多。大人虽是年轻体壮,不可轻忽此事,日后非止海边少去,也须小心雨雪之事,勿再受此湿寒侵身。”
荆石应道:“我省得了。”又同废舟说几句岛中事务,方才起身告辞,归回官栈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