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由西巽长老掌刑…”玉甲辰咬了咬牙关,“应是一时半会出不得了。”
西巽长老出手极狠辣,最善杖楚,既能教人痛不欲生,死去活来,又得教那人留得口气,不致残死。但对玉求瑕可用不着留情,因为此人为修玉白刀法早已毁去一身骨脉,再怎么打也不要紧。
玉南赤的脸先是呆滞的,其后缓缓挤出笑容来,他一边呵呵低笑,一边手忙脚乱地把方才赶跑的鸟儿一只只逮回来往笼里塞,待忙活完,他挺直腰杆,捏了捏下巴下的老鼠须,装模作样道:“如此…甚好。”
玉甲辰的头埋得更低了些,悲哀像麻丝般一圈圈缠在心上。天山门果真无一个担忧他师兄安危的人。
铜壶里还有些热水,南赤长老拾起来斟在茶盏里。“唉,可惜啊,这回是西巽出马。俺这鸟儿终于得安生几天咯。”
“门主…他要紧么?”
“怕啥,死不成的,顶多在静堂里挺上几日。”玉南赤想起那浑小子,不耐烦地摆手,“天下第一怎么可能被宽板儿打死?他若死了,没人学得来玉白刀。只有蠢人和傻子才学得了这刀,讲甚么破而后立,一根根骨头锤碎,正经奇经尽废,哎唷,想想就痛……”
玉乙未听得起了鸡皮疙瘩,小声道:“还是使剑的好。”却听得身边玉甲辰喃喃道,“…原来师兄所言是真的。”
南赤长老没听清他俩的悄声话,只费劲地又挤回椅上,腆着肚皮道:“唉,你俩要想去看他,去静堂就成。别看他那副浑头模样,性子倒也不坏,你若要问他功法,甚么疑惑都能替你解得。”他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却又想起玉求瑕往日偷鸡摸狗的好事儿,拍着竹椅嚷道,“算啦算啦,让他吃一回教训罢,这回打得狠些,下次也该长记性啦!天山门岂是自个儿家,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听了此话,玉甲辰腾地站起,匆匆向南赤长老作揖别了。他走得风风火火,失了往日礼数,过了门后直往静堂处跑。玉乙未提着铲箕小跑着随在他身后,唤道:“甲辰师兄,您要去何处?”
玉甲辰却赶不上答话,他心里惦念着那被锁在静堂里的人。往日洒扫时他见过,堂里只置着一张石床,环堵幽暗,甚是清寒。若是挨了西巽的刑罚未得上药,丢在那陋室里,神仙也捱不过三日。
待跑到了堂前,他也顾不得失礼,拍着隔扇门上的锁唤道:“师兄…门主!您在里边么?”
上头玉甲辰在敲门,玉乙未缩在阶下,惶惑地望着四周,咬着指头发抖:“这…这若是犯了门规,定不干我事…不干我事……”
门敲了一会儿,却不见动静。玉甲辰愈发心急如焚,怕是师兄遭了重刑,在里头昏死过去。他咬了咬牙,转头向玉乙未道:“乙未,西巽长老有钥匙,去向他索来。”
玉乙未口唇哆嗦,头摇得似是要拧下来。“我的好师兄唷,要去阎王手里索名簿,这事我可干不来,您、您另择他人罢。”
“人命关天!”玉甲辰急得涨红了脸。
“门主是何等贵人,自然不必教我们这些小弟子操劳。”玉乙未反而来扯他衣角,“快走快走,等被东青长老逮着,那静堂里又得添两个人头啦。”
玉甲辰自然放不下还关在堂里的师兄,梗着脖子不肯挪一步。玉乙未又怕得紧,生怕挨藤鞭伺候。他俩推搡半日,忽听得隔扇后传来个尖尖细细的嗓音,颤颤的。
“…有谁在外头么?”
玉甲辰赶忙扑到木门边,耳朵贴在门扇上,他有些拿不准这是不是玉求瑕的声音,急问道,“师兄,是你么?”
隔扇后传来断断续续的抽噎声,听不大清,像蒙了层纱:“我…我是……玉丙子。”
“丙子?”这回玉乙未来精神了,像猛虎般扑上来,恨不得将门缝掀开。他对玉丙子这娇俏的小师妹可挂心得很。
那细细的啜泣声传来,“…西巽长老叫我给门主送水食,我进了门,就忽地被打昏了,醒来时竟被锁在了里头。门主把我身上钥匙拿走,溜出去啦。这里又冷又暗,我…我心里怕得紧,可如何是好?”
玉乙未皱眉,道:“想不到门主竟是这等下作之徒,自个溜走就算了,还将个如花似玉的人儿锁在屋里挨冻。”
话音未落,玉甲辰横眉厉声喝道,“休得说师兄…门主坏话!”手已搭在剑上,像是随时要斩人一般。
隔扇后的哭噎声愈发大了,玉乙未慌了神,喊道:“丙子师妹,我是乙未,你莫慌,我这就来救你。”他摸了摸锁,沉甸甸的,门扇也厚实,实在不知如何打开,于是他狠下心来道,“…我去找西巽长老取钥匙。”
那细嗓门道:“你…你别走,我怕,这里黑,屋角似是有鬼,瞪着人哩。”玉乙未听她哭得伤心,心里不禁浮现出那梨花带雨的俏面,脚步又挪不动了。
“那该如何是好?”
丙子断断续续道,“我记得…隔壁堂里供着苇刀,在香台上。你去取来,从门顶缝的豁口递给我…这儿窗门薄,我应该能划开。”
玉乙未一溜烟跑了,不一时便连刀带鞘地抱着那供物过来,低声下气地央求玉甲辰,“甲辰师兄,你轻功好,替我递上门顶缝呗。”
玉甲辰正呆呆地想他师兄究竟去了何处,也不推脱,取了苇刀脚尖一点,提身跃起,递到门缝豁口处。
他落了地,忽又觉得不对。先前洒扫时他见过静堂的模样,石床环堵,四面无光,哪里来的窗?
正当头脑空白时,忽听得一声巨响,那六扇厚重隔门竟一齐被掀飞,刀光凌厉,似是惊雷骤雪。玉乙未狼狈大叫,连滚带爬地蹿到松树后。连玉甲辰也被逼得连退数步,以袖掩面。
四卷烟尘里,忽而踏出个着白衣革履的人影。玉求瑕肩上扛着苇刀,笑嘻嘻地望着那两位滚到阶下的后生。只要手里有刀,天下就再无一处拦得下他。纵是刀山火海、龙潭虎穴,他也能如履平地,似信步闲庭。
静堂里空空荡荡,哪里有甚么丙子师妹的身影?玉乙未瞧得呆了,连揉了几把眼睛。
这时却见玉求瑕捏着鼻子,嗓音尖细,正是方才在隔门后说话的那声音。
只听他笑道:“…丙子谢过两位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