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也不必对你仁善了!”女人突然哈哈大笑,从木床上蹿起狠狠掐住了她。她的身形快如一道闪电,像是矫捷的、正在猎食的狼。
陌生的女人往她腹上狠狠踹了一脚,一手提着她的脚踝,一手揪着发丝压到了灶台上。
“阿药啊阿药,”女人悠然自得地喃喃道,如同在为襁褓中的孩童哼起一支温柔的小曲,但她的话语又是如此残酷,以至于无人会将此真当作对孩儿的蜜语。“你看到这眼灶了么?我数三声,你再不说,我便把你胳膊腿儿扭下来塞进烟道里。”
“他…我在钱家庄见过他!”阿药惊惧,失声道。
她娘笑吟吟地停了手。
“那时我上屋顶去偷着采梨花…正好看到那哥哥在舞刀。他家少爷好像叫他……王小元。”女孩害怕至极,将所知一股脑地吐露出来。
“这不就知道了么。”与她娘亲有着相似面容的女人笑道,但手上力道丝毫没有放松。“还有呢?”
“除此之外…阿药真的一无所知。”
女人把阿药一把扔回木板床上,拍了拍手上尘灰道,“好极了。”她背着手在屋里踱步,微笑着喃喃自语道:“王小元…现在是叫这个名字么,哼。”
她阴恻恻地笑道:“我早料到三小姐要治少楼主的病,就定要去阿罗汉寺寻古籍。我不过随性添了几笔,没想到她还真来寻蛇天茶了。妙极!”
阿药听不懂她的话,又惊又怕:“你…你究竟是谁?”
那与她娘亲极像的人闻言在脖颈处轻轻拨弄,渐渐的,这人面皮上浮现出了松弛的褶皱,五官模糊,不一时便揭下一块轻薄的面具来。
面具后是一张俊秀面庞,面如冠玉,眉目如画,分明是位翩翩少年郎。但阿药一看只觉得毛骨悚然,因为这人的眼神森冷、嗜血无情,即便笑容温和,却也恐怖至极。
这人明明是男子,扮起女子来却有模有样,若不是他发狂似的逼问阿药,她恐怕此时还要被蒙在鼓里。
颜九变轻笑道:“是谁倒无关紧要。”他从背后取出一个面具戴在脸上,“现在认得了么?”
那面具青面獠牙,碧眼似铜铃般大,极为丑恶。阿药吓得魂飞魄散,支吾着道:“…黑、黑衣罗刹!”
她听过镇里的采药人谈论钱家庄的“群英会”,说这世上最可恶的魔头在当夜大开杀戒,惨遭他屠戮的人尸体能堆成小山,血河能淌到庄门外。她曾偷听说书先生讲些江湖逸闻,有人当场作画,得意洋洋地将众人想象出的罗刹样貌画了贴在茶馆外边土墙上。
阿药能认出他是黑衣罗刹还有一个原因——那人的手背上纹着一枚如意纹,而这正是候天楼的标记!
“你…你把我娘怎么了?”她惊骇道。
颜九变道。“没怎么样。不过她的生死全依你表现。”
“你要我…作甚么?”
“我要你去找那个叫王小元的小子,让他找到蛇天茶。”颜九变的脸上满是恶毒的笑意,“然后再告诉我…他歇息的地方究竟在何处。”
阿药颤声问道:“我娘还好么?”
“你若按我说的做,她便比世上的任何一人都要好。”颜九变微笑道。
“按你说的做,我娘便能回来么?”
那人别有深意的一笑。“你能见到你娘。”
阿药惊慌失措,头脑一片空白。她慌神了片刻,忽而觉得眼前这人有些眼熟,遂惊呼道:“我…我是不是见过你呀。”
颜九变挑眉。“…想不到我俩竟是有缘人。”
阿药再害怕地瞧了他一会,目光忽如被烫伤般猛地转开。她揪紧了麻布衣衫,突然声音发抖:“你不是…那位王少侠的少爷吗!”
那日她爬上钱家庄屋顶去采花儿,正巧看见王小元与另一人在对刀。她眼睛尖,一下就看到那人凶巴巴地往王小元头上敲了一记。现在想来眼前此人的模样与那时对自家下人颐指气使的那位公子哥儿颇为相似。
不,应该是一模一样。当发现这一点时,阿药吓得浑身发颤。
颜九变的神情是空白的。
他木然地站在远处片刻,细细咀嚼女孩的话语。突然间,一阵狂喜涌上心头。
钱家庄群英会后,他假意从王小元扮成的玉白刀客面前消失,其实未曾走远。颜九变料到九陇是药草富集之地,有人一定不会放过解“一相一味”之毒的机会,来此处寻找古籍药草。
于是他潜伏在九陇镇里,假扮成“芍药姑娘”在阿罗汉寺的药籍上多添了几笔,随后便等着有人按着那假方子来寻蛇天茶。他本来以为会先找到左三娘,或是那位玉白刀客——没想到最想找到的那人已经送上门来了。
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只有候天楼的刺客才会有和他相似的样貌。而其中只有一个人中了“一相一味”之毒,能让左三娘如此心急如焚。
“……找到了。”
颜九变的眼倏地瞪大,似是呓语般反复地、喜悦地、柔情地,同时也恶毒地、憎恶地、恨之入骨地呢喃道。“我找到了!”
阿药怔怔地望着状若癫狂的他。
“藏了两年,终于给我抓住了马脚。我要使出甚么法子来对付你,摧你的心、剖你的肝,让你生不如死呢?”
颜九变阴森地低声笑了起来,森冷的笑声在潮湿阴暗的四壁间回荡。“…少楼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