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咬着唇思索半晌,似是忽而想到了什么,急切道。“对了,你可死不得!”
正疑惑于这句话的含义时,金五忽觉指尖一凉,一枚玉佩塞进了他手里。那玉佩上雕着只白兔,怀里抱着朵半开的秋海棠,正是那日在海津相遇的白衣人临别时予他的。
三娘叉起了腰,鼓着面颊忿忿道:“你还未将这玉佩还与那人,怎么能先随着索命鬼走了呢!”
金五看了一眼那枚玉佩,良久皱着眉道:“我可没想还……”
三娘戳着他的鼻尖,嗔怪道。“可你说了要等他!”
“等不到。”
“我瞧你当时应得爽快,现在却要毁约么?亏你自认为是言而有信之人,如此轻诺也不怕笑话!”三娘道。
她发现只要一提到那白衣人,金五就会显出一副颇为心烦意乱的神情。三娘却觉得这副神态要比先前的消沉模样好多了,于是不禁笑道。
“我知道啦。你见那人武功高强,自己和他比差远了,于是便小肚鸡肠、心生妒意,想拿了玉佩故意不还……”
金五道:“瞎说。”
三娘道:“那你说说,你能学得来那刀法么?明眼人都能瞧出来,你那日看那柄刀都看到魔怔啦。若是往时你定是不屑一顾的,觉得甚么武功都看一眼便会,那日却一反常态。”
金五有些不耐烦,“…学不了。”
三娘笑道:“那就对啦,你学不来那刀法,却怎么一点进取心都没有?我还以为男子汉大丈夫,定不会因为这等事而垂头丧气、灰心冷意,继而发奋图强的。你看世上还有那般武艺超群的人物,你却连和破戒僧交手都得被他打得奄奄一息,你难道不觉得心里羞愧么?”
金五阴着脸不想说话。
仔细想来,他确是过于轻狂,时至今日都未曾将习练武艺放在心上。因为何等功夫他瞧一眼就能学会,所以费尽心力去修习武功于他而言就是件蠢事。
直到那日他方才知道,世上原来有他一眼看不破的人,再看第二眼、第三眼也皆是如此!他与那人的武功简直就是云泥之别。对方的刀法千锤百炼,炉火纯青,凭着他的半吊子水准实在追不上。
这时三娘笑嘻嘻地贴过来道。“怎么样,想到世上还有如此厉害的人物,而你还欠着人家一枚玉佩。是不是就不想死了?”
金五扭过头,抿着唇不愿答话。
“唉,唉,我的五哥哥怎么是个窝囊废呀。”三娘故意拖长了调子道,“我听说你们武人最爱切磋,平生快事便是能遇到一位旗鼓相当的高手,大战三百余合。我看五哥哥你蔫头蔫脑,不仅打不过姐姐,还不配为个向你混酒喝的无名小辈提鞋。你瞧瞧江湖榜上除了破戒僧外,还有哪个你打得过?若是撞上了那天下第一…天山门出来的玉甚么玩意儿,你岂不是要被打得落花流水,灰头土面?”
她故意骂道:“你妒忌别人武功好,心里不服,嘴上又说甚么等不到那人…其实心里是觉得惭愧不想见面罢?就你这三脚猫、小菜鸡,怪不得要日日寻死……每日都缩在龟壳儿里,说甚么明日会死,每日却也倒还活得逍遥自在,也不觉得羞羞…”
金五猛地从床上抬起身来:“…胡说八道!”
见这人总算打起精神,三娘不禁为自己的激将法大获成功而窃喜。
她转而牵着他的手,柔声道:“五哥哥,就当这玉佩是你的牵绊成么?每当你不开心了、不想活的时候就瞧瞧它罢,想想你在等着一个人,也有一个人在等着你哩。武功…五哥哥你天资聪颖,甚么不是一学就会?只不过从不肯用心,若你用心了,天下第一也不能奈何你咧。”
“今后我不再以毒草伤人,所以五哥哥,”三娘的目光带着不安,“你也答应我…好好活着,这样成么?”
金五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把夺过玉佩。他盯着那块玉兔模样的玉石半晌,忽而有些恍惚。
要他将这玉佩当作念想,真是笑话。
但望着这枚玉佩时,他忽而又想起那日在海津酒家之上白衣飘扬的那个身影,神采奕然,一刀惊世。乍一见那刀法,他确是心神激荡,久久不平。
若有一天再见…那时自己也能臻此境界,与那人平分秋色么?金五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他已暗自下定决心要去寻找这个答案。
左三娘微微一怔,因为她分明看到金五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了浅淡的笑意。罗刹的笑素来是凶狠而锋锐的,但此刻在昏黄跃动的烛火里,他的锋芒却忽地收敛了,似是被春风拂融的冰雪。
她不禁好奇,凑过去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他轻笑一声,把玉佩收入怀中。“只是想到…终有一日,也许会与那人江湖再见。”
三娘吐了吐舌头:“你方才还无精打采,说甚么‘等不到’,现在倒可期待起来啦!我记得你前一月才说过:若世上有一个永远不会到来的日子,那便是‘总有一日’。你不是不信这个词儿的么?”
天下之大,众生芸芸,无人敢说能与旁人不止于一面之缘。但金五却觉得他与那人冥冥中缘分未尽,终究还会再次相逢。
“就信这一回。”
黑衣罗刹往床上一倒,闭着眼淡淡笑道。“这辈子…只信这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