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在逗我玩?”小道士红着脸使劲儿问道。
“就是在逗你玩。”
“这、这话可当不得玩笑话!”
“那玩笑话是什么样的?师弟可得好好教我一番。”
玉求瑕温和笑道。说来真是奇怪,这人第一眼看上去冷若冰霜,第二眼觉得正儿八经中不失古怪,第三眼时便看出此人还有些小心思了,总爱以和缓的态度开些不着边际的玩笑,玉甲辰常常不知师兄的话语中有几分真、几分假。
说到这时,差不多已到门下弟子晨起之时了。红日从云海中探出头来,粼粼金光泛在浮云上。远眺可望见山腰处升起淡烟,飘渺和柔,恰似玉求瑕笠沿临风轻曳的薄纱。
这时,玉求瑕拄着刀站起身来。他手中那玉白刀确为天下名刀,刀身莹莹如玉,却泛着清冷逼人的锋光。一边紧握着刀柄,他一边似是随意地对玉甲辰问道。“对了师弟,你怕痛吗?”
“不怕!”玉甲辰毕竟初生牛犊不怕虎,生怕坏了自己在师兄心中的形象,急忙答道。待他发觉师兄正透过那薄纱向他递来耐人寻味的目光时,小脸倏地发烧起来。
“要说痛…自然还是怕一点的。但如若不是粉身碎骨,鄙人就算咬碎牙齿也绝不会说一个‘痛’字!”
“那这把玉白刀可给不得你啦。”谁料玉求瑕爽利笑道。
他这一说可把玉甲辰逼急了。“师兄可莫要说这话,即便真要震碎骨脉才能练玉白刀法,鄙人也早已有所觉悟,方才那话绝非出于怯懦…”
玉求瑕打断了他。“师弟何必羞于承认?是人必定会怕苦痛,因其与死亡最近。无论以何种法子离世,死之前必定会觉得痛,若非身肉之痛,那便是心神之痛。即便有人大言不惭自己不畏死,那也一定是怕痛的,因为若非如此的话——他想何时下阴间都觉得无所谓咧。”
“这话是说…我、我怕痛么。”小道士听得惘然。
“这是自然,而且除了怕痛苦之外,师弟也定如常人一般怕着某些物事。见到如孟坚所言的‘富者田连阡陌,贫者如立锥之地’的景象,师弟难道不会慷慨激愤?听闻似少陵所述‘入门闻号啕,幼子饥已卒’的惨事,师弟你难道毫无义愤填膺之情?人世间辛酸悲凉、不公无义也是人之所惧。”起先玉求瑕的声音是柔和平缓的,说到后来渐趋昂扬,抑扬顿挫间引得听者心惊胆战。
玉甲辰皱着眉作出拔剑之势,道。
“可是,在这种状况下鄙人会先怒发冲冠,而非感到畏惧——然后再去尽全力纠正这种人世之偏颇!”
他毕竟未谙江湖险恶,言语中仍足见其满腔热血。
玉求瑕摇头否认他。
“如果只是一县尚且可以让你发挥惩奸除恶的本事,可一个州又如何?府又如何?若是世间皆是如此,无义之举已充斥江湖,要你一人对上整个天下,师弟你还会单只觉得激愤么?”
这话堵得小道士说不出话来。他咬着牙将眼珠滴溜溜转了几圈,这才昏头转向地问道。
“师兄之话是何意?”
“就是…这把刀可给不得你。因为一旦拿起,你会怕得给这把刀跪下的。若你要坐坐我这掌门虚位,上述两件令人惧怕的物事定会成日与你如影随形。”玉求瑕笑道。“练成玉白刀法需受蚀骨之痛,当个天下第一得忍受‘纵有刀不能行侠’之苦,难受得很。”
“师兄也会觉得难受吗?”
在玉甲辰看来,师兄是无所不能的。不仅刀法于世间数一数二,人也宽善,懂得不少道理。除了不知长成啥样外,可以说天下找不出第二个似他一般完美的男子。
所以当玉求瑕说几乎不堪玉白刀之苦时,他是不信的。
“总之是难捱得很咧。正因为知道这‘玉白刀客’的名头不好担,所以才和你说这话。”
“玉白刀客仅需一人,我不愿、也不敢将此刀传予第二人。正因怕师弟受苦,这刀才不忍交予你。”玉求瑕微微一笑。
这番话语、这幅景象深深映在了年幼的玉甲辰的心中。
说此话时,玉求瑕白衫飘飘,似是要随着漫天云霞般化在风里。天云山水,上下一白,可负着长刀的他才是其间赢梅胜雪的、最纯粹的一抹白。
可惜的是,这抹白色很快就看不到了。
玉甲辰还记得,在那之后一切都变得如同梦魇一般:候天楼的刺客如倾巢之鸦般侵袭天山门,将一门弟子几乎尽数血洗,四方长老陨落,尸首被钉悬于山壁之上,而师兄玉求瑕也在与候天楼之首的黑衣罗刹交战后失去踪迹。
玉甲辰勉力接任门主之位,却终难扶起宗门颓势,于是他索性决定南游,遍寻他那生死未卜、下落不明的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