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喝粥的动作很斯文,一点也不像平常那么暴躁,时而侧头看一眼屏幕里的画面。
不知从何时开始,英文原声新闻已经难不倒他。俞念想,改变大概就是从他出国的那一天开始的。
喝完大半碗粥后,他又拿起盘中的水煮蛋,在桌面轻磕了两下,骨感的手指灵活地剥下一圈壳。
今天早上自己的Alpha似乎心情不错,俞念能感觉到,他猜跟昨天回了养父家有关。
“你昨晚回去见爸爸,他身体怎么样?”
肖默存停下手中动作撇了他一眼,“还可以,他让我问你好。”
“谢谢爸爸。”俞念柔声笑答,“我改天去看他可以吗?”
“这是你的事,不用告诉我。”
这就是同意的意思。
“好。”俞念满足地点点头,犹豫着向肖默存伸出手:“我再帮你乘一碗吧,这里还有好多,我做多了。”
肖默存端着碗推开他的手:“我自己来。”
“我来吧,我这个位置顺手一点。”
“说了不用你听不懂?谁让你像佣人一样服侍我的!”
肖默存的火气一窜而起,语气重新变得相当不善。
俞念一怔,“你不喜欢?”
咣当一声响,肖默存把碗往面前重重一放,仰靠在椅背上看他,目光冷凝。
“你觉得呢?”
看来不是不喜欢,是非常反感。
“对不起……”俞念眼眸微颤。
听见这三个字后肖默存脸上的表情厌烦至极:“又来了,除了对不起这种不动脑子的话你还会说什么?”
“我——”
俞念想说既然如此那自己以后不说了,想让他别生气,可肖默存就像知道他要说什么一样,中途截断了他的话。
“除了没完没了的道歉,知不知道我最不喜欢什么。”
这件事俞念当然知道,从结婚第一天他就知道得很清楚。他点点头,“你最不喜欢信息素强迫。”
他们两个人,说到底是一场信息素强迫,俞念用自己的生命示弱,让肖默存不得不留在自己身边。如今肖默存旧话重提,想必是要提醒他不要踩界。
“是,但不准确。”肖默存目光落在他紧张的脸上,神色倨傲,“我讨厌的是一个自由的人因为信息素而不得不屈服命运。”
俞念内心羞愧,听得满脸通红。
“我知道。”他嘴唇抖了抖,“所以我过去三年跟你说的所有对不起都是真心的。”
“那你自己呢?”肖默存的声音冷如冰霜,“你是不是也该跟你自己说声对不起。”
什么?跟自己说对不起?
俞念不明所以地抬起头,微睁着双眸疑问地看向肖默存,“为什么?”
“你居然问我为什么……”
肖默存看着他的表情难得的既没有讥讽也没有嘲弄,而是像看着另一个世界的人,有种无法沟通、白费唇舌的感觉。
“你为了活命跟一个不喜欢的Alpha在一起,还费尽心机地讨好,勉强自己跟他上 床,不觉得自己很可悲吗?”
这是一句无比坦诚却又满是轻贱的话。
“我……”俞念倏地抬起头,惊异地望着说出这番话的Alpha,“我没有勉强,怎么可能是勉强呢?跟你在一起还有对你好,这些都是自愿的。”
没有谁生来就贱,何况从小养尊处优的俞念。他处心积虑、逆来顺受,全因内心的亏欠和无法宣之于口的爱恋。
“自愿的?”肖默存鄙夷地看着他,“作戏也要懂得作全套,什么时候你在床上演得享受一点儿再来跟我说你是自愿的。”
“真的!”俞念下一秒紧紧抓住肖默存搁在桌面的手,“我不是在演,只是我……我需要慢慢来。”
两人房中的事毕竟是极隐秘的私事,俞念再是想要辩解也没法简单直白地说出他需要多一些前戏,只能红着脸吞吞吐吐道:
“我没跟别人好过,所以也许做得不够好。但是就像我结婚的时候说的那样,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人是你,可能我……”
可能他是不肯受这个罪的。
但他不好意思再说下去,低垂着眼睫望着自己抓着的那只手,一时间不知所措。
肖默存嫌弃一般地将手缩回来,“哪来什么如果。如果这个人不是我,也会是别的A10859。”
餐桌上的菜肴还有余温,两人之间的温度却又降到了冰点。这是一道他们跨不过去的坎,俞念终究是为了一已之私将肖默存绑在了自己身边,无论动机是否情有可愿,对对方造成的伤害却不会消失。
气氛僵持,肖默存不愿意再待下去,站起来转身往房间走。
“对不起,对不起。”俞念自暴自弃一样地重复。
脚步声顿住。
“虽然你早就听烦了,但我好像也只能说这句话了。”他低着头,手指不安地撕着指缘,“当年你读研中断的事、后来你亲人的事,这些事都是我对不起你,但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早知如此,当初倒不如死了干净,好过被爱的人厌恶。
肖默存却气极反笑:“我当然知道你不是有意的。信息素是天生的,你左右不了;我出国读书的时候你二次分化,你不能控制发病的时间;你哥瞒着所有人找到齐家,告诉他们我就是那个被母亲当作强奸罪最有力的证据生下来的孩子,你不知情。你从头到尾都很无辜,那我呢,我应该去怪谁?!”
他冷漠的表情再也维持不住,越说越激动。
“所以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你的无辜。”
听着这些话,俞念的心像被一把剪刀反复戳着,眼前蒙起一层雾,眼眸转也不敢转,唯恐下一秒就掉下泪来。他能做的实在太有限,替自己道歉,替哥哥道歉,替命运对肖默存的不公道歉。
要是一切可以重来就好了,俞念想。他们不要遇见,自己不要被生下来,肖默存还是那个骄傲的肖默存。
“我知道我影响了你的一辈子。这三年我一直想要弥补,但你不肯给我机会。”
他哽着嗓子坚持说道,“我是真的想要对你好,想让你开心。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
一股脑将心里话全盘托出,俞念又很害怕。他担心肖默存心血来潮说:“那你去把腺体摘了吧。”
如果对方真的这么说,他该怎么办。他甘心放弃这枚命运给予他的特殊腺体吗?
沉默中有一只无形的手将两人的情绪搅在一起,缠成一团乱麻,解也解不开。
肖默存背脊僵硬了一瞬,继而慢慢转过身来,平静地看着满脸愧意的俞念。
“先过好自己的生活吧。”
语调平缓,就像当年那句“这个问题已经太难了”。
俞念也仍像当年那样,不懂得见好就收,羞愧却固执地回望着他:“如果我把自己的生活过好,你会接受我对你好吗?”
肖默存是他年少时一场短暂绮梦,是他第一个男人,也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他知道自己卑鄙,但他就是这么畏惧又深爱着肖默存,面对着这样一个冷漠的人照样拿出了十二分的勇气。
只要还有一丝可能,他也想让肖默存变回大学时的模样。
因此他哑着声音求道:“我们试一试,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