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格与多尔衮之间的最终兵变决战,是发生在腊月里。
而因为清廷方面已经尽力封锁消息,多多少少还是拖延了些时日。所以当一切详情传到南京的大明朝廷时,已经是隆武五年的正月了。
北边重新恢复了兵权的集中,满人八旗至少有五六个旗选择了效忠豪格,剩下的至少也不反对豪格,或是支持济尔哈朗。
虽然过程中死了几万人,但清廷上下恢复了团结一心,怀有异志之人也都被清洗干净吗,倒也没给大明可乘之机。
南京城内的众臣闻讯后,自然是纷纷上表朝贺,让隆武五年的新年,再次沉浸在一片欣欣向荣的喜悦中。
很多想要立些谏策之功的文官,也开始大言炎炎讲兵论武,鼓吹应该尽快北伐,
或是讴歌陛下此前的圣明、鄂王爷的谋略,竟能用去年一年的按兵不动、休养生息,换来鞑子内部不稳,终于自相图害。
按这些文学之臣的歌颂,要是朱树人肯继续北伐,那最后四省大明沦陷故土还不是手到擒来、全数光复?
但有人负责蹭热度,就有人负责冷静。幸好大明真正的决策高层,并不会被这种狂热裹挟,他们很清楚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节奏做事。
……
正月十五,上元佳节的乾清宫赐宴上,隆武帝朱常淓召集了百官、勋戚。
酒酣耳热之际,他就忍不住对女婿提出:“树人,近日多有朝臣鼓吹,说鞑子内讧,损兵数万,正是虚弱之时。河南、鲁南、陕西之兵,正该趁时奋进,北取幽并,卿以为如何?”
朱树人当即起身,正色行礼,肃然道:“臣不敢自大欺瞒陛下,实以为如今并非进取之良机。
鞑子内讧已分出胜负,眼下死伤虽多,生者却恰好处在众志成城之时,当略缓图之,以待其松懈。”
朱常淓本就是从谏如流的,说得难听叫没什么主见。听女婿这么说,他也就不坚持了,只是让主张速战的朝臣们,自行和朱树人辩论。
朱树人执掌大明朝廷实权已有数年,便是六部尚书,也有其提拔上来的。
所以如今能在朝中跟他说得上话的,也就内阁首辅、吏部尚书史可法,加上刑部的张国维、工部的姜曰广。
其余兵部是他本人兼着,户部是他父亲沉廷扬掌管,父子之间不可能唱反调,早就家里商量好了。而礼部尚书吴梅村,虽说跟朱树人有师生名分,但就是全靠朱树人提拔上来的,完全就是个橡皮图章。
此刻群臣之中,史可法意见和朱树人暗合,也就只剩姜曰广和张国维稍微说两句。
只听姜曰广说道:“昔日魏晋灭蜀吴,一统天下,皆曰以势凌人,当如破竹,数节以下,当迎刃而解。
如今我大明已光复十余省,鞑子连辽地在内,只余四省,兼之内讧折兵,何以不能一鼓作气、趁各地守军立足未稳,速速进兵?”
朱树人却只是智珠在握地摇摇头:“姜尚书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初魏晋灭蜀吴,一战而胜后,加紧追击,那是担心敌国重新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如今鞑子以区区数十万人,统御北地近千万人口,以小博大,再拖下去,也未必能得人心,说不定反而让情况更遭,我大明为何不能稍待?
需知多尔衮在时,笼络绿营,分化北方汉人,将其一分为二,其中一部分抬旗成为包衣,或以其他手法让其成为满人统治者的助手,奴役其他汉人。
这部分汉人在多尔衮在时,忠于多尔衮。如今豪格诛杀多尔衮,必然要重新以有限的钱粮侧重于满蒙。那些被抬高地位没几年的汉人绿营,说不定就会被伤及利益,渐渐离心离德。
或许豪格并不是有意如此,但鞑子财政日渐窘迫,赋税重地大多失守,只要缺了钱,哪怕他不想亏待将士,也不得不取舍亏待一部分将士——这种情况,当年先帝在时,我们大明也是遭遇过的!
既如此,我大明相持稍待,就有可能再等到鞑子中部分绿营最终不堪欺压,再次弃暗投明,到时候,才是真正的可乘之机,此其一也。”
朱树人意气风发地说到这儿,暂且先顿了一下,喝口水,又伸出两根手指头,
“而且根据最新情报,此次豪格作乱,依我看终究是不够彻底,他虽杀了多尔衮,但济尔哈朗尚在——
济尔哈朗本身倒是没什么问题,豪格也容得下他。可关键是为了让济尔哈朗安心,不但顺治伪帝尚在,连奸后布木布泰也依然地位尊贵。
济尔哈朗毕竟是当年与多尔衮达成妥协、拥立顺治伪帝之人,他可以支持倒多尔衮,却不可以支持倒帝、后。
但在豪格看来,当初两黄旗坚持要立一个黄台吉之子,多尔衮骑虎难下时,是奸后布木布泰主动示好,给了多尔衮一个选择,立了福临,随后多尔衮也好与布木布泰勾结,行皇父之实。
如今多尔衮已死,豪格能一直隐忍、不担心奸后为奸夫报仇?所以,鞑子这次内乱根本还没完,只是表面分赃好了。
后续济尔哈朗、幼伪帝、奸后布木布泰三人,至少还会跟豪格火并死一个,如果控制不好,还有可能多死几个。”
朱树人能说得这么铁口直断,自然是因为他知道历史,知道历史上的多尔衮是称过“皇父摄政王”的。只是这一世因为蝴蝶效应,多尔衮没那么大功劳,所以一直地位升不上去。
但朱树人开了天眼,他断定多尔衮和孝庄的奸情也好,勾结也好,那是早就有的。就算现在还没过明路,将来豪格迟早会担心这颗定时炸弹。
大明有什么好急的?
最后,朱树人还补充了一个很重要的点:“自古师出有名,方能上下一心。鞑子此番内讧,本意是觉得内讧之后,能跟我大明言和。
如果我大明立刻咄咄逼人,他们便会觉得受到了欺骗,觉得好像是我们大明要侵占他们的故有疆土似的,从而生出保家卫国、同仇敌忾之心,而不是觉得自己在保护贼赃。到时候十几万满人奋死一战,我大明士卒伤亡必多。
如若我大明暂缓图之,一边虚与委蛇秘密谈判,瓦解敌人斗志。待徐徐找到新的开战借口、曲在鞑子,到时候再另行师出有名,岂不美哉?
就算我大明有十足的把握克敌,那也要尽量珍惜士卒的性命,能不激怒敌人就不激怒敌人,能不让敌人同仇敌忾就不让敌人同仇敌忾。”
朱树人很清楚,任何时候卫国战争的士气加成都是高于侵略战争的,能防止敌人叠buff就一定要防止。
又不是没这个条件,何必给自己上难度呢。
而且,朱树人这番话,只是拿到明面上的大道理,事实上他内心还多存了一个念想:
那就是他凭借着穿越者的先知先觉,是知道历史上坐镇山西的大同总兵姜瓖,后来也背叛过一次清国,扯旗打出大明的旗号。
现在历史已经被改得面目全非,姜瓖至今还没发动。但朱树人觉得,以如今明清形势之对比,清廷境遇之恶化,姜瓖不至于无动于衷。
之所以还没动手,说不定是因为直到去年为止、陕西始终没有平定,所以豪格得亲自坐镇山西、跟陕西的吴三桂扯头发呢?
既然豪格都亲领重兵就在姜瓖眼皮子跟前,当时的姜瓖当然没机会造反了,否则岂不是被豪格当场镇杀?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豪格去年年底已经为了跟多尔衮争权,回北京打了一仗。他现在得到了权力,是断然不敢离开北京的。
山西的满人兵力变得空虚之后,说不定姜瓖就生出异心了呢?
所以,还不如等一手,只要大明这边及时打探消息,一听说姜瓖动手马上就声援,两翼策应一齐发动,不愁届时鞑子不死!
否则以山西的地理闭塞,要是直接打过去,却等不到内部生变,明军就得在太行山区艰苦鏖战了。山西的地形还非常不利于进攻方的后勤补给。
朱树人觉得这个机会是可以等到的,他愿意付出时间。
……
确定了真的要跟鞑子虚与委蛇、等待鞑子内部进一步的恶化后,大明朝廷也就不叫嚣直接扩大北伐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