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娥眉沉吟道:“难怪我弹出的曲子不如妹妹的轻快灵动。”她又悠悠道:“妹妹常说:要以曲感人,先得让己入曲,琴若笔,曲如画,端看各人拿着这笔绘出怎样的画卷。”
洛俪是两世为人,琴韵优胜,又何曾不是占了这个便宜,“姐姐的琴韵自有特别之处,姐姐可曾一次性弹完过《情劫》?”
“未曾一次弹完过,九章之中亦是分章习练。”
洛俪道:“不妨进行全篇习练,虽说弹一遍要半个时辰,也只有在弹全篇时才可真正领悟。祖父常说,读书要深入灵魂,其实是说读书与其浅读倒不如不读,而一旦读了,就得读到书的精髓。想来习练琴技也是如此,只弹其音就似浅读,领悟琴曲就得深达曲谱灵魂,也只有能振撼灵魂的曲子,才能称之为好曲。”
“这一路过来,与妹妹畅谈琴曲数次,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数,这一路畅谈远胜我闭门习练琴技数年。”
洛俪心里暗道:若非她两世为人,恐怕也难及梁娥眉的琴技。
“以姐姐的年纪、阅历,能有今日的琴技已属难得。”
梁娥眉道:“这要瞧与谁比对,若与妹妹比,我自是比不得的。妹妹以为,我与琴妃相比,琴技如何?”
洛俪惊道:“琴妃是谁?”
她离开几年,天下还出现了一位琴妃?
莫不是当今皇帝的宠妃?
素纨接过话道:“禀姑娘,琴妃就是当年在蘅芜女学与你斗琴的李四姑娘李秀妍。”
洛俪语调里带着笑意,“姐姐,这琴才女如何变成琴妃的?”
梁娥眉捂嘴轻咳一声,冬芷倒了半盏茶水递给她,“姑娘饮口茶润润喉咙。”
梁娥眉悠悠道:“说起来,这是一段佳话。我朝十五王爷,数年前云游天下,他别的不喜欢却独爱收集民间各种曲谱,对音律造诣甚高,故而得了个雅号叫‘琴王’。”
不是秦省之秦,也不是多情之‘情’,而是琴棋书画的琴。可见琴王爷对音律痴迷到如何地步。
马车外,主仆二人突地听到有人提到“琴王”,都竖起了耳朵,就连洛徘也忘了两个跟着马车而行的男子。
梁娥眉的声音很好听,虽然与洛俪的声音很像,但语调、风格却又完全不同,多听二女的声音几次,很快就能分辩出来,“当年妹妹与李四姑娘在江南斗琴赛后,李四娘在皇城名声大盛,连宫中的太后也略有耳闻,曾几番召她入宫弹琴解闷。
大约三年前,被宫人们一提,太后突然想到了琴王爷,就道‘先帝第十五子既十五王爷也爱琴,不如哀家为你们赐婚’。”
洛俪道:“一句话,就赐婚了?”
“可不是一句话,是嫡妃还是侧妃就不知道,反正李四娘是琴王爷未过门的人。若是琴王爷回皇城,这第一件事就是迎娶李四娘过门。”
洛俪似被吓住,压低嗓门道:“太后不会宣我入宫吧?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我可不要被人一句话就给赐婚,这对我来说,简直生不如死。”
梁娥眉笑道:“妹妹都近皇城了,现在才知道害怕?”
“乱点鸳鸯谱的事,最是当权者爱玩的伎俩,我不是怕,是很怕,怕极了,不行!我不能去皇城。回头,我与伯父伯娘说说,就说我是为了陪你解闷才将你送到顺天府。”洛俪捧着胸口,“我要被人这么赐婚,还不得犯了旧疾丢掉半条小命,我这小命衿贵着呢。”
她只想着去皇城瞧瞧,可没想到有这一岔,听梁娥眉一说,她不敢去了。
前世时,她没今生的名气大,直到与池宪订亲,这才入皇城,后来太后听说洛子有个才德兼备的孙女洛三娘,也曾问了几句,知道她订亲还不无遗憾,她怎么觉得,若自己不曾订亲,太后这是要赐婚的节奏。
梁娥眉见她当了真,“你不会真调头回江南?”
“我就是这么想的。”
“妹妹啊,你可别想一出是一出。”
“姐姐自是不懂的,你说就太后指的那些男子,会有什么好的,不是不晓五谷生长的,就是个大草包,要不就是一肚子坏水,像我这样灰扑扑得亦白亦黑,纯真可爱的小灰兔,那指定是送到狼嘴了,不成!不成!皇城去不得!我不要去皇城,待到了前方客栈,我就与伯父道明一切,你们入皇城吧。”
梁娥眉颇有些无奈。
素纨若有所思,道:“以姑娘的名气、才貌,若被人瞧见,指定是件麻烦。”
翠纱怯怯地道:“可是小婢……已经两年没瞧见我爹娘兄弟了,眼瞧着就进皇城,却连亲人的面……”
洛俪笑得甜美:“翠纱,你先服侍着伯娘,待伯父回江南,你再跟着一道。素纨你呢?”
“我是姑娘的大丫头,自是姑娘去哪儿,我也去哪儿。”
“素纨你若想瞧皇城的亲人,也一并去。”
“这怎么使得,总不能让姑娘独自一人回江南。”
“使得,使得,祖父常说我与佛家有缘,佛祖会保佑我的。”
梁娥眉啐骂道:“素纨,你别理她,我瞧她这会子犯了疯病。”
“对,姐姐说我犯了疯病,这藉口真真好,我就告诉伯父,说我现在疯病犯了,要疯回江南去。”洛俪落音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有着奇异地魔力,引得玄衣男子也不由笑了起来。
素纨怒喝一声:“谁在外头笑?”
她揭起车窗布帘一角,她瞧过去,马背上的玄衣男子亦望了过来,目光相对,皆是微微一怔,素纨意外的是这男子气度不凡,又有几分飘逸脱尘气息。而男子却看到了梁娥眉的正面,是一个绝/色美丽的少女,瞧上去约十五六岁的模样,就如他早前所猜,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梁娥眉与他的目光一对,脸颊微红,快速移开了视线。
洛俪原对不相干的人和事少了好奇心,这会子见坐在对面的梁娥眉娇羞如花,亦扭头透过窗户一望,她这一刹的回眸,立时惊住了车外的两位陌生少年。
早有瞧到一个***,而这回眸的少女其姿容更在那位之上。
只一刹,洛俪回过头去,看着梁娥眉那张越来越胭红的脸,“姐姐,你脸好红啊!快成红苹果了。”
“我……我热的。”梁娥眉结结巴巴地答道。
洛俪忙道:“冬芷,你家姑娘热,快把车帘子打起半截。”她望着车顶,“这可是十月,是初冬啊,我的好姐姐,这冬天热,许是染风寒了,到了前面小镇,定要请个郎中给你诊诊脉。”
梁娥眉垂着头,连脑袋都不敢抬,而素纨还打着帘子看外头,直至洛俪用手轻扯一下,低声道:“将窗帘放下去。”
外头,传来玄衣男子的声音,“请问,你们是哪家的老爷?”
玄衣男子已打马奔往前方。
洛廉回眸,回礼道:“顺天府洛家。”
玄衣男子揖手道:“在下赵徵,有幸结识洛老爷,幸会!幸会!”
梁娥眉心头微颤,“妹妹,刚才我们还在议论琴王爷呢,居然就遇上了,这……”
难怪世人常说:莫在背后议论人。
说曹操,曹操就到。
洛俪不以为然,“我们没说他坏话,就事论事,说的都是实情,担心作甚?”她凝了一下,似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他是回家成亲的!”
他是回皇城成亲的!
她在这儿慌乱个甚?
只片刻,梁娥眉就淡定下来了。
她在遇到急事时,竟比不得洛俪的淡然洒脱,她一定可以做得更好。
赵徽问道:“洛老爷可是琼林书院的山长洛廉。”
“正是鄙人!”洛廉打量着赵徵,“不知阁下可是十五王爷。”
“正是在下!”
洛廉一早就现他们跟着,早前远在他们前头,硬是站在路上不走,他还以为对方在等什么,直到他们的车队先完,却又跟在后头行了一程,最后索性跟着洛俪、梁娥眉坐的马车。
少年爱美人,何况洛廉自认这两个姑娘的确不俗,无论是才华还是容貌都是极好的。
洛廉抱拳:“幸会!幸会!”
哈哈——
两人相视而笑。
赵徵问道:“此次洛山长入京,所为何事?”
洛廉答道:“前不久,皇恩浩荡,太后与皇上对洛家封爵赐赏,此次入京,我夫妻二人只为谢恩。”
两人一问一答,认识了,还一路闲聊了起来。
洛徘策马跟上洛廉,听洛廉与赵徵畅谈。
梁娥眉恼怒地看着洛俪。
“姐姐别自恼!”
她是自恼?
她分明是恼洛俪,这臭丫头有时候坏死了,居然说她脸红,这不知道的会如何看她呀。
洛俪呵呵一笑,没心没肺地依在车壁上闭目养神,早前没想到赐婚一事,现在她是说什么也不能入皇城了,就算要去,也只能悄悄地,她必须参加明年咸城女儿节的才艺赛,由别人掌握着姻缘,这感觉太糟糕了。
近晌午时分,洛廉大声道:“在前方林子里小憩半个时辰,众人用些吃食再赶路。”
太太、丫头下了马车,婆子丫头忙着摆上点心干粮,又有婆子移了个红泥小炉下来,令腿脚快的小子打了溪水烧水煮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