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廉骑马。
洛徘紧跟在洛廉身后。
苏氏招呼着:“俪儿、俏儿,你们俩快下船。坐了几日船,还没说够悄悄话?”
两姑娘从上船一直说到现在,比亲姐妹还亲,因年纪相仿又是表姐妹,情感极好。两人的容貌有五分相似。梁娥眉是倾城之姿,洛俪便有倾国之容。两人的嘴巴、下颌、鼻子、脸形都长得像梁家人。洛俪唯有眉眼长得像洛家人,其实是长得像铁氏。
在铁氏眼里“要说几个孙儿孙女,就俪姐长得像我,瞧瞧她的凤眼,多像啦!活脱脱就是我年轻时的模样。我年轻时也是江湖闻名的大美人。”铁氏长的是标准的凤眼,这让她颇是骄傲。她的几个儿女里头,唯有洛康在眉眼上随了她,洛康几个儿女里洛俪这点随父。
洛俪走近,柔声道:“伯娘,我跟义姐坐一辆马车罢,劳你先行。”
苏氏轻啐一声,“得,你们继续说悄悄话。”唤了翠纱、冬芨两人,苏氏上了马车。
她一片好心等人,人家倒不自在了。
她年纪大了,聊天说话都不能与这些小姑娘说到一处。
马车上,洛俪与梁娥眉相对而坐,身侧各坐了素纨、冬芷二人。
梁娥眉不紧不慢地道:“我们今儿靠岸得早,到二更时正好在小镇客栈落脚。待明晨五更赶路,大抵明晚二更时分就能抵达皇城。”
她上回与洛徊去江南,走的是也是这条道,护送他们姐弟的是铁家镖局的人,因着两家是亲戚,一路上颇是关照。带队的镖头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妇人,爱说话,一路上还与梁娥眉介绍一番,若是从皇城到应天府坐船,应该怎么走,何时起身,到哪里落脚过夜,都是有讲究的。
冬芷满是倾慕地道:“姑娘懂得可真多。”
梁娥眉道:“我没三妹妹懂得多。”
洛俪的才学是洛子教的,梁娥眉不敢与她比。
人的才华若有比对之人,就能分出高下。
两人看着窗外,梁娥眉是想着如何与梁俊相处,梁家没了,就剩下她与哥哥,彼此都是对方唯一的亲人。
洛俪则沉陷在前世点滴记忆中,前程往事恍然如梦。
因急着赶路,洛廉下令不要入应天府城,直接前往皇城。从码头切入官道,需行五六里路。皇城的各种需用物资:如粮食、布帛、茶叶等,是先运至应天府码头,再由码头转达皇城。
洛徘原跟着洛廉走在前头,莫名在想与自家姐姐亲近,故意落后,跟在洛俪的马车旁。
马车里,传出两个姑娘悦耳好听的声音,声音有几分相似,猛一听还以为是一个人,然而,一个声音清冷婉转如林间夜莺;一个声音甜美之中微带一分沙哑,灵动如百灵。
夜莺,有与生俱来哀伤的声音。
而百灵,则是快乐的乐师。
素纨不解地问道:“朝廷为甚不把运河直接建到皇城。”
梁娥眉茫色道:“妹妹,是不是皇城不适合建码头?”
“非也!”洛俪顿了片刻,就这个问题,洛徘也不知道答案,心下好奇得紧,只听洛俪缓声道:“赵元祖皇帝一统天下,有野史说他随女神谋飞升成仙,此事不足考证。但赵太祖皇帝登基后,先是疏通运河,将天下三十多省贯穿其中可直达皇城,姐姐若是瞧《大赵本纪》之赵太祖篇就能知道,可见那时候的运河可直达皇城。
到了赵玄祖皇帝时期,玄祖皇帝独宠宁贵妃,引来宁史之乱,当时的叛贼从北方之地起兵,借运河之势直往皇城,慌乱之中,玄祖皇帝只得携宁贵妃慌离。
后,赵肃祖皇帝经过八年平叛,终于手刃叛贼,可因运河带来的战乱令他不安,他下旨改制皇城运河,其实也不是真的改,而是让皇城运河无法再行船,他鼓励百姓在皇城运河两岸开垦稻田,久而久之,运河变窄,再不能通行船只,亦只能作废。”
素纨沉吟道:“为避战祸,将运河两岸改为稻田,若是运河直达皇城能省不少时间。”
“万事有利便有弊,就皇城运河而言,总体说利大于弊,然,从应天府转运货物至皇城,这段三百多里的路上,靠着运送货物养活的百姓、商家、镖局便有数千人。所以,这样来说,也不算坏事。”
大赵皇家一朝被蛇咬,十年怕锦绳,受了一次战乱之苦,就觉得皇城不当有运河。
皇城运河一带的良田增加了少说近万亩,而靠着从应天府到皇城这一段三百里路做转运生意的百姓、镖局亦有数千人,这些人有了生意就能赚钱,也算是有一门营生手段。
洛俪揭起马车窗帘一角,往外望去,应天府码头里船来船往,真真是政通人和,八方通衢。
“应天府的热闹,从来往船只瞧来,不在顺天府之下。”
梁娥眉望着应天府城,“可我总觉得城内未必有顺天府繁华。”
“应天府码头只是货物中转之地,所以码头热闹。而城里的百姓远不如城外人多,自不如顺天府热闹。”
洛俪说得轻浅,依在车壁上微阖双眸。
几人以为她要小憩,俱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洛俪启眸,问道:“姐姐这会心情如何?”
“我明儿就能见着哥哥,自是好的。”
梁俊过去几年,一直是梁娥眉心下暗暗喜欢的人,可一朝得晓真相,成为她唯一的亲人,有亲人的感觉好。四年多的时光里,她一直寄人篱下,虽然洛家待她很好,而她又置了胭脂铺子,生意不错,每月都有进项,自己手头有钱,就多了一份安全感。但,想到她孤身一人,无亲无故,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现在,梁俊补上她心里缺失的一角,梁娥眉只觉自己的人生也是完整的。
洛俪道:“不如姐姐弹曲子给我听听,你不是说琴韵不如我,我点拨点拨你,许你的琴韵从四分就涨到五分。”
“你可真会说,想听我弹琴直说,非说点拨我。”
梁娥眉令冬芷递过古琴,轻弄琴弦。
洛俪呢喃道:“我祖母送了我一把好琴,我记得母亲陪嫁里头也有一把上好的名琴,回头我与爹爹说说,请他开了库房寻来,名琴配美人就赠与姐姐罢。”
铁氏给洛俪的琴乃是千古名琴绕梁。
当年洛俪在琴技比试中一拿出来,一听那琴音,所有人都猜出来,只不大肯定,毕竟绕梁只是传说中存在的四大名琴之儿,就如曾经的焦尾一样,后来都失传了,再出的可能性不大。
铁氏生恐这名头太大,特意在绕梁上加了一个“小”,也伪装成仿制绕梁的名琴。
洛徘心里暗暗一怔:姐姐出手还真大手,梁氏嫁妆里头的名琴,定是价值不菲,她一句话就要送出去。
吴氏娘家的母亲、兄弟媳妇一直就眼馋梁氏的嫁妆,曾几次给吴氏出主意,让她从洛康手里讨过来打理。着实她们听说,当年梁氏出阁,郑国公府像是预感到全家难保,将大半个梁家的产业都陪嫁给梁氏。
吴、梁两家都是地道的皇城人氏,梁家名下可有不少百年老店,就是田庄都是打理了一百多年的,通常这些好东西都是家族留给掌家的儿子,可梁家却逆行此事,将最好的给了梁氏。
吴氏娘家的人想着既然梁氏没了,就该由继室吴氏继续打理。
吴氏曾有一度也动过心,先后提过两回,一次是洛俪去江南后第二年,他生下了一对双生子,觉得要给自己的儿子挣份家业。
刚说完,洛康就恼了,“是我养不起你,还是你缺吃少穿,你要打思思嫁妆的主意?那是俪姐儿的,你想都不要想。成亲之前,我就告诉过你,不要动思思嫁妆的主意,更不要把手伸到那上面,否则,别怪我薄情不留情面。”
洛康想做什么,意思是:如果吴氏做得太过份,他不在意休了吴氏。
吴氏安份了几年,直至娘家人在几年后又提了此事,直说看到洛康手底下一个心腹幕僚,原就是个吃不饱饭的穷酸秀才,三十二岁都娶不上媳妇,结果跟了洛康后,帮着洛康打理梁氏的嫁妆,在皇城买了体面的三进宅子不说,还娶了个二八妙龄的漂亮姑娘为媳妇,家里还置了田庄、店铺。直说那幕僚不晓得私下里吃了多少银钱,让吴氏将梁氏的嫁妆要过来,与其便宜外人,倒不如便宜自家人。如果吴氏嫌东西太多管理不过来,吴氏娘家的弟弟不是读书不成,可以让他帮忙打理。
吴氏觉得有道理,两个人温存时,与洛康吹枕边风,洛康正忙着办事,听她一说,当即掀开被子就走人。
吴氏委屈得哭了一夜。
不是说,女人在枕边给男人吹的风,男人都言听计从,可到了她这儿,那些话就像一把刀子,能把办了一半事的洛康直接给气跑。
之后,吴氏再不敢提这事。
她觉得对洛康,根本不能当他是寻常男人,其他男人受用的招,在他那儿施展不开。
洛徘心里知晓梁家嫁妆丰厚的事,早前原没甚想法,经不住外祖家的表兄弟们,时不时就提这事,每次说到时,那纯粹就是一副羡慕、嫉妒、恨的神色。
洛仪更简单,听吴家表姐妹一说,眨巴着大眼睛,道:“那是我姐姐的,我爹说是给我姐姐的,我姐姐对我可好了,年年给我送礼物,一套值三千两银子的饰给我做了十岁的生辰礼。开口讨要多没骨气!”
一脸不屑的模样,仿佛她什么都有,唯独不差的就是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