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前后打了三批人去寻,最后一回还持了咱们阀主的信笺拜访了那附近的沈家旁支,请沈家帮忙,也没找到。”黄氏叹息,“照着帮忙的沈家人揣测,以他们的经验,此人要么就是死在了不为人知的角落,尸为野兽所食,路过也现不了了;要么就是索性到了狄人那边。不过西凉那儿,狄人与我魏人仇雠甚深,被狄人拿了,多半也是处死,而且手段极为残酷,尸也未必能全……总而言之,沈家人说他们找不到,十有八.九人是死了或者隐在野外苟且偷生。”
“派去人的回来这样说了,老夫人自然更不愿意让季神医过去耗费无谓的辰光了。”沈家人在西凉的能耐,犹如瑞羽堂在凤州的能耐,他们要找一个人,不是挫骨扬灰了真心不可能一点也找不到。
所以连沈家人都寻不着,那个逃跑的人,可以说绝对是死了,而且死无全尸,甚至还没有死在大魏的土地上,才会让沈家寻不着。同为阀阅中人的宋老夫人自然相信沈家的判断。
黄氏叹道,“季神医没有办法违背老夫人的意思,然而却一直不肯全信了老夫人的话,定要亲自去一回才能放心,但老夫人实在不能放心他远走,故而一直使人看着季神医……所以季神医对咱们卫家,是又感激、又怨怼。内中心情的复杂,怕
是神医自己,也说不清楚。”
卫长嬴沉吟道:“祖母这样不许神医离开父亲太远,怎么没把神医带到凤州去呢?”凤州到帝都好歹也有十几日呢!
黄氏苦笑道:“神医因为不被允许去西凉的缘故,也闹了脾气不愿意去凤州……老夫人坚持了几回,神医就在老夫人跟前直言……道是若非老夫人迷信太医院的太医,迟迟不请他,以至于耽搁了咱们大老爷,大老爷也不至于……老夫人听了两回就犯了心痛,之后再也不能听到‘季’字,也不能再见到季神医。虽然晓得季神医是故意的,但想着季神医连老夫人都敢这样往死里逼,真把神医逼急了,万一豁出去对大老爷……所以老夫人吩咐咱们把这事瞒了阀主,遮了过去。至于季神医,老夫人也顺了他的意思由他留在帝都。凤州到帝都虽然遥远,可总归比西凉要近,且也好找——算是各退一步。”
她叹息,“所以今儿个婢子劝说少夫人别和季神医计较,他是富贵过之后又遭逢大变、经历无数坎坷崎岖的人,心中自有满腔郁愤无处泄,脾气自然也就古怪了。而且老夫人一直拦阻着不让神医去西凉,总归是神医的一件心病。这里头的对对错错都说不清楚,毕竟各人有各人的想望与盘算……”
卫长嬴蹙眉思想了片刻,道:“所以姑姑说,季去病他用着我的人,却不许姑姑你告诉我,就是为了表达他只是受了姑姑的人情,却不想跟咱们卫氏有更多关系吗?”可这种事情也不可能瞒自己这些真正的主人、也就是季去病怨怼的人一辈子啊!
“倒不是这样。”黄氏沉吟着,道,“季神医其实不在乎和咱们卫氏关系深或浅,之前老夫人阻止他去西凉,季神医急切之下甚至提出只要老夫人答应让他去西凉,若是找不着他那唯一的家人,他愿意回来,入卫氏为医仆一辈子。”
卫长嬴诧异道:“若当时父亲身子还好……”
“这个承诺最为难的就是季神医所谓的‘找不着’,这个‘找不着’究竟找多少才算‘找不着’?”黄氏苦笑着道,“老夫人认为西凉路远,最多最多给季神医一年辰光,但季神医认为他拿出一辈子来做承诺,至少找上五年——老夫人哪儿敢叫他离开五年?”
道,“所以季神医现下用着少夫人的下仆却不许婢子和少夫人说,意思是:神医他并不在乎卫家的下仆在他的居所登堂入室,然而他对卫家还是怨怼未消……”
卫长嬴一哂:她听明白了,说到底季去病其实是在泄……掌握着海内拔尖天下闻名的医术,能以针石逆生死,偏偏一辈子受限于权势——从富贵沦落是因为权势,救他的是权势,如今辖制着他不容他去寻找唯一可能存在于世的亲人的也是权势……
也难怪这次季去病又是打断她的话、又是故意捉弄嘲笑沈藏锋、又是拂袖而去——正如黄氏所言,季去病心中满是郁愤,无处泄……只好一点一点泄在他们这些不得不登他的门求医的人身上了……
用着卫长嬴的人却不许告诉卫长嬴,也是这样:我用着你的下仆伺候,偏连你说都不说一声!我就气你怎么样?
想象着那位很具高士气质的季神医脾气古怪之际心里却是这样俨然小孩子脾气的盘算着,卫长嬴只觉啼笑皆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