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清楚感觉到,就在这一瞬间,元郢唇边的笑意渐失,声音里透着蚀骨般的冰冷。“而让我觉得心烦的是,你看向我的时候,心里却好像在想着另一个人。”
只是,突然觉得很难过。
“确实有这样一个人,莫名其妙走丢了。”我不予否认。
从我的元郢走失的那一刻开始,纵然独揽光芒也无法让我觉得开心,只是觉得特别冷,身在高处,不能退却,无人相拥的冷。
“本王着实失忆了。”不知道他是不是感觉到了我的失落,“甚至不知道发生过什么,醒来的时候,便不记得一切了。可是阿音,本王应是记得你的。”
“你知道为什么吗?”我侧身反问,“知道为什么,即使你失去全部的记忆,你仍然觉得你记得我的原因?”
元郢也侧过头来。
“即使人的记忆出现了差错,但是本能不会,如同人即便忘记曾经和谁一起吃饭,吃过什么,可他总不会忘记如何吃饭。而我,是某个人即便颠覆了整个世界也不惜找回的人,爱我这件事已经成为比起吃饭睡觉更让你觉得莫名熟悉的本能,即使记忆忘记了,可是你的眼睛记得我,你的笑记得我,你的心记得我,你的身体也记得我。”所以我毫不担心,会错过你,知道为什么吗,“你会因为身体突然有一种冲动想要拥住我而不知所措么?身体本能的记忆,见到我的直觉反应,你会觉得莫名困扰吧。”
我听得见,他叹了一口气,即使一点点的距离,我也感觉到他向我靠近了。
“别随便轻举妄动。”我警告他,“去找回你的记忆吧,否则对你来说,我永远都是一个,在你危难关头抛弃你成为南埕王后的女人,即使你仍记得爱我又如何,有些事不亲自想起来,你只会对我因误解有所保留,而我不想成为那样让人倒胃口的女人,至少对你来说是。”
还需要时间才好。
即便是将就拥有,可是不能成为最好的,之前付出的全部,只会让自己成为笑话。
我相信他会找出真相。
回到房里的时候,皇甫宣已经睡下,听得见微酣的声音,我灭了灯,放下帘子,坐到了桌子前,始终放心不下御儿,夹在元郢和太皇太后之间,究竟谁成了他身后的势力欲推他上位呢,可这个人,难保不是存着私心,若是斗不过元郢,牺牲的也不过是御儿,若是斗过了元郢,只怕他想做第二个元郢。
御儿年纪尚轻,一心想要有所作为固然是好事,怕就怕被人利用,可是,他能明白么。
而我就在这样心烦意乱,漫无目的的思绪中,倚在桌子上小小打了个盹儿,这不经意的一个走神儿,直到身体晃了一下才恍然惊醒,天已经亮了,窗外听得见鸟叫。
转过头看到皇甫宣还睡着,想着这一个盹儿大概也没有太久。
却再也无心睡下去。
悄声拉开了门,走了出去。
我以为我可以在御儿醒来之前陪在他的身边,却没料到,从那一侧的房间旁通向后山那里传来了动静,我小心去看。
元郢站在亭子里。
御儿在他的督促下,握紧了拳头扎着马步,死咬着不泄劲儿。
他们竟起得比我还早,这二人一大早就在练功了么。
昨夜回到房间的时候已是将近五更天,元郢应是在我之后才回到他房里的,若说这之间我还倚着桌子小小打了个盹儿的话,那他岂不是连眼都没合过,又开始操练御儿的。
御儿不知站了多久,一个踉跄险些栽倒,我吓了一跳,即刻想要冲上前扶他。
可是御儿远比我想的坚强,自己站住了,又蹲回了马步。
而我却因此暴露,御儿看到我,显然很开心,尽管样子难免有些乏了,却仍是故意装出一副轻松得意的表情来朝我笑。
我松了口气。
这孩子倒皮实,没那么容易跌倒。
我向亭中走去,站在元郢旁边,“他每日都会早起练功吗?”
“御儿的身体自幼不好,早起练功于他有益。”元郢回答得很干脆。
幸好,其实我也有意是试探,昨夜那样子就散了,今天一天肯定还会碰到,难免会觉得,是不是还有些不尽然的隔阂。
可是他提及御儿自幼身体不好,我还是心疼到了。
我明白御儿的身体为什么不好,比任何人都清楚,当初是我执意希望把他生下,谁知竟让他从出生就经历颇多磨难的。“男孩子,总是强壮些才好,你做得对。”
御儿开始打拳,回过身看到我们,整套动作即便带着些稚气,却依旧行云流水一般,御儿将一个少年的翩翩风姿演绎得淋漓尽致,心头顿觉一阵暖意。
即便是元郢不记得他自己的孩子了,可是父子天性如此,他仍然把御儿教导得很好。
御儿的早课结束,元郢从头到尾双目注视未移开分毫。御儿停下一切动作,立在元郢面前,元郢才说,“你今日虽用心于招式,将动作刻意达到了要求,可心思未入其中,心意与招式没有达到最好的融合结果,需切记,习武亦须得用心,一招一式间当悟得其中精髓,而非招式本身。”
“是。御儿谨记王叔教诲。”御儿应道,只这一刻虚心受教。
元郢点头,御儿才放松下来,飞也似的跑到了我身边,“娘娘,看御儿练功会觉得无趣么?”
我摇了摇头,“怎会无趣,你受摄政王教导已是这般出色,真让娘娘刮目相看呢。”
御儿笑得露出了后排的小白牙,我从怀中掏出锦帕,擦去他额间的汗水,怕他受风。
元郢仍是站在一旁不动声色,我侧过他看了看他,人的本能有的时候真的很可怕,即使命运让你成为了另一个人,却不会完全改变你的行事风格和说话语气。
很多年前,亦是这样的山林间,我受父命寻高人助我为父报仇,那人也是如此严厉教导我的。
“原来你们起得都这么早。”皇甫宣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带着盈盈笑意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