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掂起脚,从墙壁上取下地图小心卷起。
马车在经过一阵不算短暂的颠簸后终于停在了敖将军府前,我抱着卷成长长的卷轴走下马车,大哥站在府外迎我。
“天这么凉,怎么在外面等。”我看他衣着单薄,忍不住问道。
“宫人来传话,说你要来。我心想着这么晚你要赶来,怕是有什么急事,依着你的性子,着实让人放心不下。”他这般回我。
“大哥。”我轻轻推了他一下,“进去说。”
他不动声色地点了下头,然后对驾车的少奕说道,“还麻烦你驾着马车从后门进来吧。”
我二人走进他书房,我将卷轴交到他手里,转身关了门。
他将卷轴铺在桌子上,惊讶了一下,然后抬起头又问我,“你这是……”
“这一仗在所难免。”我手指落在地图上的一处,“你愿意陪我打这一仗吗?”
“你这盘棋摆了五年,如今终于决定要动子了,大哥没理由不陪你。”他很是笃定地落座一旁,“说说你的想法吧。”
“我知道,你找到二哥了。”五年前逃离韶宫之后,我在南埕算是暂时落了脚,当时一心报仇,打着落香山寨的名义想要聚集过去的那帮兄弟,没想到先找上门来的,却是在东伏败落后失散的大哥,敖战。
这五年的时间里,却是大哥将这帮人慢慢找了回来,才又有了这五年后的落香山寨。只是在过去的众兄弟里,唯独二哥,早在我离开北韶之前就失去了他的消息,直到现在。
大哥不言语,但是他没有否认,就是给了我答案。
“卫逞来了西夷,带来两样东西,一个宫昱,另外一个是关于北韶摄政王的消息。”我想了想,“宫昱恐怕是他们的一步棋,利用他来告诉我元郢的下落,虽然真假尚不可猜,但我相信绝对能刺激到我,他们就是希望以此来击垮我。所以我决定,耗着他,就是将他关起来,绝对不见他。”
“可是凭宫昱的本事……能困住他多久?”大哥迟疑了一下。
“他们想使苦肉计,必定要下一番功夫的。我让少奕把他钉在了牢里。然后,我需要你帮我把消息捎给宫黎,唯有宫黎能真正困住他。然后就是第二件事,关于北韶的摄政王,我不知道到底是从哪儿冒出了这么个人,但是我有些怀疑,会不会是下落不明的元祈。”我能想到最适合这个角色的人,大概也只有元郢那个诡计多端的弟弟了。
大哥沉着头想了好一会儿,“你是希望老二能配合你里应外合?”
我点了点头。“现在北韶局势剑拔弩张,唯缺大将,如果退隐的乔将军突然有了消息,恐怕北韶那边都巴不得将他寻回去。一来可以证实北韶摄政王的真假,二来也可以待我们攻打北韶之际里应外合。”
“你这是下下策啊。你要老二配合你的计划反北韶,莫不是要向他讨要他同元郢设计你夺取东伏的亏欠啊。”
“你将我这话带给他,他必然明白,我这下下策中不得已的苦衷。”五年了,不能再等了,不确定北韶的摄政王到底是何人,如果真的是元祈,只怕我的儿子会有危险了。
“老九啊,”大哥叹了口气,“东伏毕竟是要败落的,这场殊死之战中,最后只会是南埕和北韶的战争,你要彻底吞噬东伏,可曾想过怎么跟伏昂交代呢?更何况,你当真做好决定,要背负这个骂名了。”
“背与不背,我都已经背负了太多年了。”这些年来怎么过的,我都不敢再去回想一边,有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勇气,却再也失去了回头看看的勇气。“卫逞想要利用我,估计他背后是北韶在利用西夷,如果我们直取西夷,他们必定早已猜到,但如果,我们佯攻西夷而取东伏,他们也定然会猜到,东伏和西夷部分境内,北韶均有所驻兵守卫,我想,下一盘赌注大的。”
大哥猜到我的用意。“你想借以佯攻北韶。”
“对。你看,”我指着地图上的四国分界,解释道,“南埕和北韶虽然摩擦不少,可从未正面交锋过,所以对立持久却看似友好,谁也没有先打破这表面和平的假象,可一旦我们对西夷动了手,那无论怎样都是跟北韶宣了战,既然如此,我们摆一盘大的,宣战,就拿出宣战的气势来。”
大哥盯着地图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伸出手来,在地图上几个纵横交错的边境线上,指了几处,然后看向我。
我点了点头。
这一仗在所难免,在得到了大哥的全力支持后,我的信心也算是翻倍增长了,原本郁结在心口的闷气也终于舒了出来,我离开敖将军府的时候,天都已经亮了,在回宫的马车上不禁打起了盹儿,我心里盘算着这仗具体要如何布阵,就这么静静的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我人已经在寝宫的床榻上了,一个机灵坐起来,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往外跑去,不曾想皇甫宣人已经坐在我殿中了。
我将地图搬来,摊开在地上,一步一步跟他说明了我的想法,本以为他会赞成我此次出兵的计划,结果……
“不行!”皇甫宣一口拒绝了。
我停在原地,有些犯蒙,在此之前,我断然没有想到,此次率兵出征最大的阻碍,竟然会是皇甫宣。“你信我这次,我虽然没有把握稳赢,但是我们胜算很大,如果不出意外,我们足可以……”
“伏音,你不要忘了,你是寡人的王后。”皇甫宣打断了我,仅此一句不容置疑。
我突然就明白过来了。“是不是谁跟你说了什么?还是说,你有什么事瞒着我?你到底怎么了?我们之间的合作一直都很好,我提出扩大南埕版图的用意也必然是考量周到的,绝对是为南埕好。”
“若要王后带兵赴此一战,你要天下人耻笑寡人无能吗?”他的语气不重,却和平常那略带玩味的脾气不太一样了。
“你到底要说什么?”我只是隐隐觉得,皇甫宣像是被什么事影响到了,连他的心思都乱了,可是在这紧要关头上。
“若是让你找到了宇文政,你会跟他走,还是留在南埕?”
我怔住了,皇甫宣静静等了好一会儿,然后他终于等不下去了的时候,从坐着的椅子上起了身,他从我铺在地上的地图上面一步一个脚印的走了过去,将要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停住了。
他说,“寡人不擅长说如果,可今日便想要问你个如果,”他停了片刻,“如果当年你求助南埕的时候,寡人如果答应借兵给你,让你替东伏一雪前耻,你还会跟他走吗。”
“那时候,我很无助,很绝望,可是我唯一清楚的,是我对他的感情。那时你若借兵给我,我固然很感激你,却仍会忠于我自己。”我看着他的背影,开始心疼他,却又不知道为何心疼他,那个时候我们谁也不见得是错了,可是走到今天,习惯了感觉和生存方式,都让我们不可能再改变。“我曾想过,如果这辈子找不到他了,我或许会在你的身边一直生活下去,但大概只能是以一个最好朋友的身份,我只有一颗心,只有一份爱情,给了他就没办法再给你了,那样对我们,都太恶毒了。我很想跟你说,你会找到一个你爱也爱你的人,可是这话太矫情了,我说不出口。皇甫宣,就当我对不起你吧,这一生我心里既然有了他,就只能辜负你了,不要逼我们踏出现在的关系,我不想放弃他,又不想失去你。”
阳光投撒在殿内,温暖了一切。皇甫宣面向殿外的阳光,他的影子落在地上近在我咫尺之处,仿佛我伸手就可以触到他。
“你若是决定了,那就去做吧。”他静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伏音,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