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李延庆回书房又写了一诗,递给童子笑道:“我今天还有事,改天再来丰月楼,这诗送给师师姑娘,烦请小哥转递。”
童子见李延庆不进丰月楼,心中有点遗憾,但也有几分庆幸,他便接过诗笺笑道:“邀请不会消失,小官人随时可以来!”
李延庆抱拳行一礼,不管郑荣泰的抗议,强行将他拖走了。
“你这个混蛋,丰月楼啊!我还一次也没进去过,高衙内都进去两次了,这么好的机会你居然不给我.....”
郑荣泰极为不满地大声嚷嚷,李延庆却一句话堵住了他的嘴,“你想不想让李师师陪你喝酒听歌?”
“想!”
“想就听我的安排,咱们下次再来,我给你写诗,你直接进去找她!”
郑荣泰不再闹腾了,他眨巴眨巴绿豆小眼,“你是不是哄我啊!真有这么好的事情?”
......
丰月楼二楼,一间布置华丽的大堂内,一名须皆白的老者正在细读今天的入楼诗词,这名老者年约六十岁,身材高大削瘦,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感,他叫周邦彦,是宋朝颇有名气的词人,现在朝廷主管音乐的大晟府出任提举。
他的另一个身份便是矾楼的席供奉,为矾楼的舞姬和乐女填词作曲,他在朝廷事务比较清闲,大量时间都在矾楼内享受美酒,这也是北宋很多词人的特点,才华横溢,同时嗜酒如命。
“月娘,这几词都写得不错嘛!为什么不让他们进丰月楼?”
周邦彦心中不解,这群太学生的水平还是不错的,看得出这些诗词都是精心准备好的,绝不是临时的仓促之作,以前比这个还差的诗词都进了丰月楼,怎么到今天却被师师驳回了呢?
在周邦彦的对面坐着一个正在调整琴弦的年轻女子,她年约十七八岁,穿一身素白长裙,脸上不施粉黛,长着一张清丽绝伦的脸庞,一双深潭般的美眸如宝石般闪亮,长长的睫毛,肌肤晶莹如雪。
但她的美并不在于容貌,而在于一种夺人魂魄的气质,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极具美感,令人心动神摇,她就仿佛是一件举世无双的艺术品,只可远观而不可亵渎。
这个年轻女子便是号称大宋第一名妓的李师师,宋朝的娼和妓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娼是指以卖身为生,她们大多生活在青楼妓院,地位低微。
而妓是指卖艺为生,往往都有极高的艺术修养,在宋朝的地位也和平民一样,并不受到歧视,她们主要生活在乐馆、舞馆和教坊,寻常人家迎亲祝寿都会请舞妓、歌妓到家中歌舞助兴,甚至新娘的伴娘也往往由女妓担任。
不过妓也分等级,等级较低的妓混迹于酒楼茶馆,在卖艺之余,也往往会无奈卖身,而等级稍高的妓则服务于宫廷教坊以及各大名酒楼,兴之所来,也偶然会为客人献身,这就看她们自身的兴趣,比如郑荣泰用了三百两银子才打动矾楼的一名歌妓为他陪寝。
而到了顶级名妓,象苏小卿、阎惜姣、谢素秋、李师师、梁红玉这样的名妓,她们的出名却是靠才艺,而且守身如玉,绝不会轻易把自己的贞操献出,很多客人为她们一掷千金,也只能博得美人一笑。
李师师极为擅长音乐和舞蹈,三年前,还只有十四岁的她便以一曲天籁之音轰动汴京,她在象棚演唱时,原本只能容纳五千观众的象棚竟挤进去了两万余人,她从此声名鹊起。
李师师并不是她的真名,而只是艺名,象婆惜、小小、师师、红玉都是一些常用的艺名,神宗以来汴京已经有两个名妓李师师了,她只是因为出身李记乐坊,才得了艺名李师师,至于她的真名则没有人知道,连她的乳名月奴也只有极少人知晓。
周邦彦就是其中之一,他是李师师忘年知己,和李师师情同父女,也只有他才真正了解李师师的心境,了解她的孤苦无依。
李师师浅浅一笑,“旁边还有一诗,醉翁为何不看?”
周邦彦这才拾起旁边的一张素笺,上面是一七律诗。
矾楼
梁园歌舞足风流,
美酒如刀解断愁。
少年空负幽燕志,
夜深灯火上矾楼。
周邦彦细细读了一遍,不禁哑然笑道:“就因为一句少年空负幽燕志吗?”
“周兄觉得好笑吗?”李师师抬起头,一双妙目注视着周邦彦。
周邦彦淡淡道:“我只是觉得你太认真了,只是一群太学生出来喝酒散心,不能因为他们出来喝一次酒,就认为他们不忧国忧民,不思进取,在商言商,矾楼只是一座酒楼,赚钱才是主业,丰月楼稍稍设点门槛,根本目的还是为了赚更多的钱,我劝月娘还是不要把自己的情绪带到酒楼中来。”
李师师沉默了,她从来不会和周邦彦翻脸,如果两人想法不一,她就沉默以待。
周邦彦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把李延庆的诗递给她,“把它烧了吧!若被有心人看到这诗,会给这个士子带去灾祸。”
李师师明白周邦彦的意思,她将素笺放在香炉内点燃,默默望着它烧成灰烬。
这时,小童出现在门口,“姑娘,那个叫李延庆的士子没有进丰月楼,他已经走了,给姑娘留下一诗。”
小童对李延庆的印象很好,便替他做了掩护,绝口不提他和有名的纨绔子弟郑胖子厮混在一起。
李师师心中奇怪,别人巴不得进丰月楼喝酒,这个士子有了进楼喝酒的资格却又走了,当真与众不同。
她接过素笺细细读了一遍,顿时呆住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夜雨霖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儿,比翼连枝当日愿。
她一遍又一遍细读品味,又想到了自己的身世,不知不觉,她的人已经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