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说,一朵花开在角落尚且有孤芳自赏的心境,苏弑这朵花却是过早地任意开放,肆意掉落。她谁也不去观赏,也不再指望谁来观赏她,当真跟这世上无牵无挂一般成了孤家寡人。
这孤家寡人的苏家阿弑已经立在郊外打定主意,李鹤山的宅子在她眼里就高大起来,仿佛是这整个后水镇没有了旁的东西只剩余一个李宅。
它无限大,无限笨拙,这会儿动都不能动一下就要眼睁睁等来了属于自己的血光之灾。
苏施六年前便瞄准了——它躲不掉!全家人都躲不掉!
万箭在弦,不得不发!
李家上下早已经换了个天地,颠倒了乾坤,但是门头仍旧是阔气,苏弑抬头瞧见的仍旧是两只硕大无比的如同是发了怒的野兽眼睛一般的红灯笼。
呵,那一夜做了禽兽的乃是李鹤山,可是今夜——是她苏弑来报仇雪恨!你能奈我何!
苏弑冷冷一笑——这回却不似往常那样一边打杀一边闯进去,她此番乃是逮住了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子,上眼一瞧就知道是个粗使下人,她将那刀鞘压在他的脖子上便见这小子的脊梁骨简直是秃噜下去萎缩成一摊,只跟结巴似的求饶:“饶命!”
苏弑温柔一笑,在他眼中瞧来乃是万分狰狞,她轻声道:“无他,我不害你这条命,但是需得你传一句话给你家老爷——只说,苏家阿弑前来报恩,叫你们全家上下都出来见见旧人”。
那人见她来势汹汹不似善茬,再加上利刀在手,于是哪里有什么不肯的道理?只管点头如捣蒜连滚带爬去了。
当时李鹤山李老爷方才得了一个儿子,也就是将那小宝贝肉团似的抱在怀中才一日的时光,正是个大喜的日子。
他与管家冯叔正商量八日之后那孩子的喜宴如何置办,李鹤山不知为何话尤其多,仿佛是这一回不说完就没有了下一回似的,而且一遍一遍又一遍反复着,仿佛是这脑子已经远远不似往日里那样灵光好使。
烛火摇曳之下,李鹤山的脸仍旧是胖,身上也是胖,眉目之间却不似原先那样宽和,仿佛是多了一些凄苦的味道?
凄苦?
他这样财大气粗、无人敢惹的人有什么苦楚?
身上仍旧是爱绸缎长衫子,现下帽子却不带了,只在荒凉的头顶心儿扎了一个小小的髻儿,上头的青玉簪子简直都要拢不住了,稀稀拉拉,十分不耐看。
他活似是一只头小身子粗的糟糠萝卜,那缨子干脆都干得没了一丁点水分。为何他如今也就是四十来岁不足五十,却老得如同是六七十岁了一般?
这五六年他都怎么了?
这会儿他跟冯叔商量完了那喜事才一声长叹:“这孩子来的实在不容易!你道我为何给他取名字叫做颂长?图的也不过是个长命百岁,福气安康的意思。李家现下成了这样,他可得争了气好好活着,要知道我现下这样的状况和岁数可当真是再也经不住一点差池了!”
争气好好活着?这话语里怎么透出十分的不吉利?
冯叔眉头一皱,赶紧劝着:“小少爷必定是多福多寿的,老爷您就是思虑太深,否则也不至于身子跨成了这样。只要放宽了心好好过,小少爷别说是长大成人,只怕是他又传了香火给您见着一个曾孙也都不成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