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妃眯眼笑道:“宫里的酱菜腌菜都吃絮叨了,正想尝一口新鲜的。”
如茵便与其他宫女一同准备,端来凉得刚刚好的粳米粥,将各色小菜摆了七八碟,如茵小心翼翼地伺候太妃用膳,老太太一高兴吃了大半碗粥,心满意足地说:“就怕吃多了,等下睡不踏实。”见外头太阳换了方向,便说河边有阴凉地,要去走走好消化。
太妃走路很慢很慢,两三步就要停一停,可老太太精神极好,硬是走到了河边,那温暖的风扑在身上,收了汗也不会觉得冷,水面波光粼粼,看得人犯迷糊,太妃笑道:“多看几眼就困了,如茵你觉得奇怪不奇怪,越是亮眼光明的地方,人反而会闭上眼睛不敢多看,倒是黑暗里能睁大眼睛,即便看不见,也能睁大眼睛。”
如茵呆呆地看着太妃,太妃笑道:“你是不是有心事,刚才看你摆小菜时,同一件东西摆了两碟,后来发现碟子不够放再回过来看,半天也没看出是哪里多放了,于是你又拿了个碟子,直到我吃完了,你也没察觉同一件小菜摆了两份,你还一模一样地夹给我吃过。”
“娘娘恕罪,是妾身糊涂了。”如茵低垂下脑袋,可心里头翻江倒海,已经忍不住了。
“你十几岁咱们就认得了,如今都是做祖母的人了。虽然往来并不频繁,可比宫里那些妃嫔比皇室那些晚辈要亲厚得多,我不该以长辈自居,可是如茵啊,若是心里有不痛快,就告诉老祖母吧。”太妃娘娘温和地笑着,“我耳朵聋了,未必能听得见你说什么。”
如茵眼中已泛起泪花,她搀扶太妃在烤得暖洋洋的石凳子上坐下,太阳已经换了一边,水面上暖风阵阵,倒也惬意。如茵见周遭无人,便渐渐放下心里的防备,慢慢说道:“当年在瀛台,妾身突然抱着孩子来向您和寿祺太妃请安,您和寿祺太妃就不觉得奇怪吗?那时候傅恒在朝堂上刚刚展露头角,充其量就是皇后娘娘的胞弟,怎么也不该这样自以为是的。”
太妃笑着点头:“那么多年前的事,早就不记得了。”
如茵苦笑:“可是妾身永远不会忘记,永远忘不了第一次看到姐姐的模样,而当时我根本不是来向您二位请安的,我只是想看看姐姐,也让她好好看看我,是不是真的比不上她。”
太妃的目光,却不知不觉游离在了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仿佛如她所说的,她耳朵聋了,未必能听得见如茵在说什么。如茵无奈地一笑,但说出了口,就再也没停下。
如茵不记得自己说了多久的话,可心里的苦涩都吐出来了,太妃偶尔笑一笑,偶尔拍拍她的手背,什么话也没说,如茵也不知道太妃能听见多少,可是这是她第一次有勇气告诉别人,自己心里压抑多年的不甘心。她怎么会真的大度到了,完全无所谓呢。
太妃的宫女见她们出来久了,来问要不要回去歇着,如茵该说的也说了,就与众人一道拥簇太妃回来,太妃懒懒地躺上凉榻,自嘲道:“真是老了,坐一会儿就浑身不自在,这样躺着才好,一点点力气都没了。”
如茵在一旁道:“都是我不好,让您受累了。”
太妃笑悠悠摸着她的脸颊说:“虽说是做祖母了,肌肤还这样细嫩,如茵啊,其实刚才你说了什么,我大多没听见。”
如茵苦笑:“是。”
太妃道:“但有句话,一定要说。”她让如茵凑近些,说道,“你若一早就对傅恒说,让他放下,你猜会是什么结果?”
如茵一愣,太妃却道:“我觉得那孩子,他一定就会放下,为了你也好,为了红颜也好,他一定会放得干干净净。是你容许他这么多年在心里放着另外一个人,如茵,你不能怪傅恒,可也别怪你自己,因为你比任何人,都爱着你的男人不是吗?”
如茵热泪盈眶,抿着嘴怕自己会哭,用力地点了点头。
“别哭,你是有福气的孩子,老天爷生就了你,是爱看你笑的。”太妃伸手为如茵抹去沁出眼角的泪花,说道,“傅恒他绝不会背叛你,他也比任何人都爱着自己的妻子。”
离开圆明园时,已是日近黄昏,进门时的心情与此刻截然不同,要说放下了倒也不至于,可是如茵的确觉得心里透亮多了。何必把一切分得清清楚楚,那样反而连睁开眼睛的勇气都没了,那五阿哥的事,今日向太妃提过,她就决心永远忘了。
马车回到富察府,如茵才进门,家里的人就迎上来说:“福晋,紫禁城里刚刚传来消息,皇后娘娘病了。”
如茵心里一紧,忙吩咐人为她安排进宫探望,见了面才知道皇后今天突然有兴致去御花园走走,大概是许久不出门体力早已跟不上,加上日头毒辣,硬生生在外头中了暑期,是昏厥着被人送回来的。如茵来时皇后还昏睡不醒,浑身滚烫得如火球一般。
“傅清哥……”如茵坐在床边时,听见了皇后很轻很轻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