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韩府
夏日傍晚,热气退却,花园中凉亭内点着熏香,正是似明未暗的时辰,故未掌灯,只借着夕阳余晖,两名青年对坐手谈,棋盘上黑白两子势均力敌,他两人风姿不相上下,白衣明朗,青衣深沉,正是韩世朗同孟焕之。
韩世朗手执白子在空中半晌,轻叹一声,掷棋子入盒,语带戏谑:“人逢喜事果真不同,修远情场得意,棋局上也大杀四方,我认输,自叹不如。”笑容古怪,好似输的人并不是自己。
孟焕之语气带出无奈:“安臣,自打我昨天回来,就听你取笑,纵是天大的笑话,谈个一天一夜,也该索无趣味罢。”
韩世朗捂嘴偷笑,净过手后,从旁边冰盆中取出瓜果置于水晶盘中,推到友人面前,一本正经说起:“你放心回沧州,此间诸事交于我便是,秦韩两家相熟,上一辈就结了姻亲,万事水到渠成。要不,再让我家小妹回来一趟,替你打探未婚妻的品行。”
冰湃过的瓜果凉爽脆口,孟焕之轻咬一口,凉意沁入内腑,摇头道:“不用,亲事已定,不必再做无谓之事。”
韩世朗忍笑说道:“我这是替你担心,你那位小娘子该不会晚上还要哭着找奶娘,打探清楚了,好做准备。修远,前路漫长,任重道远。”
孟焕之也被逗乐,俊颜现出光彩,笑指友人:“你呀,难道成天在太子身边也是这般没正经。”
韩世朗斜倚身子,身形慵懒,不以为意的说:“我只做东宫清客,用不着对他推心置腹。”世家贵公小自小养成的气度,再是懒散,不失优雅。
孟焕之正坐审视友人片刻,缓语道:“你倒是洒脱,既不参加科举,也不愿传承韩家基业。安臣这是欲效子房,有朝一日功成身退,归隐山水。”
韩世朗听言哈哈大笑,自嘲道:“我何来子房之才,东宫更无汉高祖之能,暂结盟友,各取所需。韩家几百年的基业,世人瞧得眼热,有谁知外表光鲜、清名美传的韩家,内里腐透了。我父亲既能躲到燕京避清闲,为何我不能。”
孟焕之微点头。
韩世朗翻起身坐下,凑到友人眼前,郑重其事说道:“非是我不想继承基业,怕的是它落到我手里,依着心意,毁个一干二净,做世人眼中的千古罪人罢。”
孟焕之凝神,劝诫道:“书院陋习由来已久,安臣既能瞧透,为何不放手革新除旧,反任之就此下去,实非上策。”
韩世朗一脸肃穆,侧颜隐在夕阳下,神色晦暗不明,语气轻缓:“说来容易,真要行事难比登天,家中一众族老那关决过不去,再别说依附韩家数十个大族。光坐在此处略想一番,就觉脑仁生疼,我还能脱个自由身出来,敞之断逃不出他舅父之手,堂堂大丈夫受人制约,实在憋屈。”
孟焕之赞同:“敞之兄心怀忧思,愁绪重重,再加父亲故去,他倒似变了个人,浑身透着清苦,想是有不能外道之苦衷。”
韩世朗斟酌用词:“司马清究竟想干什么,江南半壁文人皆听他号令,这都不满足,人心不足,欲壑难填。”
孟焕之双眉轻拧,坦然回答:“司马族长手脚虽伸到燕京,重心还在江南,一时瞧不真切背后真正意图。总之他结朋为党,涉足朝政,其心可诛,只怕坐大,干出祸国殃民的事。”
韩世朗话语中带出气性:“圣上亏欠了鲁王,眼下尽力补偿桂王,若是桂王有才德争储位,圣上行事还有分寸。偏生桂王是个无才无德,行事无度的少年,说句诛心之语,今上健在一日,桂王兴风做浪无所不至,太子都要忍让。杜家和司马家瞧着桂王好掌控,两方各怀鬼胎,你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朝中越来越多宵小之辈做乱。”
说及朝政大事,两人均都心怀大志,静做深思。韩家下人凑到亭外,犹豫半晌轻声回话:“大爷,外头来了客人,请您过去。”
韩世朗被打断思绪,不耐烦轻斥道:“说过不让人打扰,不见。”挥手让仆人下去。
韩家下人面露难色,陪笑说:“英国公世子来访,点名要见孟公子,人就守在客房,不见到人不走。”
韩世朗和孟焕之都惊讶,英国公家与韩家从无往来,孟焕之初来京城,更是与之毫无瓜葛。
韩世朗笑说:“原是修远奇货可居,韩家门庭因你又增了几分热闹,也罢,我们过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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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家客房内,张盛等得不耐烦,气鼓鼓地在厅中打转,他带来的小厮中有位长相格外出众,唇红齿白,俊美不凡,滴溜着黑亮眼珠轻咳示意。原来秦昌昨日苦读书,待晚间得知九姐姐已许了人家,今天瞅空出来,寻了张盛,怂恿着到韩家亲眼目睹未来的九姐夫。
张盛快步走到秦昌眼前,问询主意:“要不,我们直接找进去。”秦昌轻眨眼示意张盛看身后。
厅外并肩走来两人,左边之人白衣飘逸,气度从容,翩翩公子温润如玉,都是旧熟识,不等张盛开口,秦昌扑上去甜甜地喊:“韩家哥哥。”
韩世朗细观之下,笑出声,对朋友使个眼色,拉着扮做小厮的秦昌,走到屋中,施礼问道:“不知世子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张盛站在屋中只是憨笑不语,眼含幽怨瞥向秦昌,到底那一个是九妹夫,快给个提醒。
秦昌趁着空当打量身边之人,身形高大,气宇轩昂,稳重内敛,最关键一点,长得很好看,九姐姐肯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