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里弥漫着紧张和不安分,乔婉天天赖在知言处,同吃同住,小嘴吧嗒说八卦:老姨奶奶神智不清,唯认得女儿,拉着秦樱的手不放,嘴中念叨着杉儿和大哥。
乔婉一脸新奇,长这么大头回见亲外祖母,行将朽木般,气若游丝,执念却深,她偷偷问知言:“九姐姐,老姨奶奶口中的大哥,可是外祖父?”
知言捞过一个鸭梨塞在乔婉口中,叹气道:“你这好奇的性子真得要改,大人的事,轮不着我们操心,我就奇怪了,二姑母怎么生出个你来,没半分像她,瞧着跟乔家的人也不像。老祖宗说我投错胎,八成你也生错人家,该是说书当媒婆才好。”
乔婉被打趣,小脸拧巴着,撇嘴道:“九姐姐不地道,明知原由却不告诉我。”
嘿,她倒变机灵了,知言也略知皮毛,肯定不能说给小喇叭,到时传散到四处,老辈的情怨,孙辈们不好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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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杉与秦桦在回程途中碰上秦府送信的人,得音后快马加鞭赶在三日后黄昏抵达燕京城。不顾大街上人来人来,马匹疾驰,耳边只余风声,进了秦府大门不曾下马,直奔正荣堂,待赶到东小院时,他已累得虚脱,无力起身。
闻讯赶来的丫头婆子扶起四老爷,屋中老姨奶奶正在弥留之际,手中紧握着秦樱和秦敏的手,听得儿子回来,生生回下一口气,伸出手摸索。
秦杉跪在生母床前,涕泪并下,嘴唇抖嗦半晌,终是未叫出声。
秦樱在旁推搡兄长:“四哥,你喊不出娘,叫声姨娘也行,让姨娘听听你的声音,她等了好多天,只为见你一面。”说完掩面哭泣,轻靠在兄长肩头。
宁远侯见状招呼屋中其他人都出去,留他们父子兄妹说话。
秦敏声音沉重,对着刘姨奶奶说话:“红儿,你看杉儿回来了,你生的儿子就在眼前,你看她一眼。”
刘姨奶奶眼睛混沌,辨不清来人,迷惘地呢喃:“杉儿,那有这么老,胡子都长出来,杉儿还年轻,大哥你莫要哄红儿。”
秦樱哭得更伤心,语带咽声恳求兄长:“四哥,你就说句话。”
秦敏也冲着儿子发话:“万般错与罪都在为父一身,跟你亲娘不干,你同她说句话,好让她安心去,不枉生养你一场。”
秦杉跪在生母床头至后半夜,眼睁睁看着她离去,终是未吐出一言,他生怕自己出声,生母当即闭眼,总盼着她能熬过去,以后再见面时好生唤娘亲。
秦樱哭成泪人,瘫倒在宁远侯怀里,责怪兄长:“四哥,你万般不能如此狠心,姨娘也有她的苦衷,总是十月怀胎,连你一声音都听不到。”
秦敏站起身,面容疲惫,朝女婿示意,宁远侯带秦樱寻个屋子先歇下。屋中只剩父子两人,秦敏叹道:“为父明白,你心中埋怨的人不是你姨娘,而是老夫,四房没有庶出儿女,你在告诉为父,大丈夫行事本可干脆利落,不做拖累他人之事。”
秦杉摇头否认。
秦敏瞧着床上地下,阴阳两隔的母子,轻声说:“无妨,你有所报怨原在情理之中,老夫行事无愧于心,亏欠一人,保一家安宁,此债由我来偿还。你生母临终所愿,望你带着知德回西北故里,为父心中早有此意,你夫妇两人带着知德扶你生母灵柩回乡,不用再回燕京城,待孝满后,在原籍谋个差事,扎根于西北。”
秦杉面露惊讶瞧着父亲,他本性子抑郁沉闷,连日奔波辛劳,面染风霜,瞬时老了几岁。
秦敏语重心长,对儿子剖情:“非是为父偏心,只顾嫡出三房,实乃你性情不宜长留在燕京这事非之地,眼下有老夫和你几位兄长相护,无人敢寻事。将来倘若秦府有变,你的兄弟们都有妻族姻亲,唯有你,宁远侯府不会为舅兄出头得罪人,你妹妹夹在中间难为,索性你替为父守住老宅基业,也算一举两得。”
秦杉尚在思索,秦敏轻拍儿子的肩头:“好生陪陪你生母,她也是个苦命人,为父走之后,哭出来她还是能听见,才走一会的人,就在跟前瞧着你。”说完迈步出屋,经过院中柳树时,略做停顿,大步向外走去。
屋中两人,一躺一跪,一死一生,都沉默不语,秦杉把对生母的种种思念、怨恨、不满在心中默念一遍,终是伸手握住姨娘的手,轻声唤娘亲。
这一声,迟来数年,天人永隔,只让你安心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