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宣已经吩咐了佣人:“叫随军的医生过来。”自己又走到她身边,把她带到餐厅灯光下,说道:“别自己弄,张口我看看。”
赵佑媛心里囧得要命,可是这根刺卡得喉咙真是痛死了啊!再也不要吃剁椒鱼头了啊!不是说鱼头都没有刺的吗!到底哪种海鱼这么不走寻常路啊?为什么厨师可以给西湖醋鱼、藿香鲫鱼剔刺,独独不给这种海鱼剔刺啊!歧视鱼头吗!
虽然囧,但在赵宣的坚持之下,也只好不再扭捏,乖乖地张开了口。
识眼色的佣人很快去拿了个微型小手电过来,借着灯光,赵宣仔细观察了一下她的喉咙,正色道:“递个镊子。”
赵佑媛虎躯一震……
她怀疑地道:“你行不行啊……”可别给她把嗓子夹坏……
对这种质疑,赵宣极度地不满:“那怎样,不然我用手指或者用嘴,帮你弄出来?”
赵佑媛:“……”殿下这种情况下开玩笑也太*了点。
医疗箱就在一个佣人手里提着,马上打开拿出了镊子,又消毒了一下,才递到了赵宣手里,他让赵佑媛坐好,一只手托住她的下巴,另一只手非常严谨认真地用镊子……伸进她嘴里。
赵佑媛心里简直是一脸血,把这根该死的刺弄出来后,她坚决不要和赵宣说话了!至少也要让她缓一缓!
好在赵宣技术是不错的,眼力也很好,没有折磨她太久,就把这根接近半寸长的刺夹了出来,赵佑媛胃里还因为喝了一碗老陈醋在翻江倒海,囧着一张脸不想说话。
赵宣却是似笑非笑的,怕伤了她的面子又得忍住,最后是赵佑媛没绷住,捂着脸笑了出来。
两个本来还在冷战期的人……莫名其妙的,尴尬僵硬的气氛竟然就如此这般的化解了。
赵宣挑刺挑出了幸福感,如今心情也似乎好了一点点,他坐回桌前,柔声道:“一会儿让医生先看看嗓子。你想吃什么鱼,我帮你剔刺。”
他拿起筷子,倒是悉心地把盘子里的鱼肉一缕缕摘下来。游轮上的厨房毕竟跟绿岛行宫或者皇宫御膳厨房不能比,刺没有剔干净也是正常的。
不一会儿,赵佑媛的餐盘里堆起了鱼肉,而她看了赵宣慢条斯理却又仔细的样子,突然心里隐隐地松动。
她说:“赵宣,其实那个通道公式,倒是可以给精通物理的人研究,但我……却是未必要离开的。”
伴随着这句话,赵宣的筷子停住了。
海浪阵阵拍打在船上,却有一种天地开阔的声响。而赵宣最后微笑了一下,他想,这样真是上苍的垂怜了。
专机抵达金陵时,时间差不多要近四月底,朝贡已经快要结束了。不过这次朝贡显然是百多年来最震撼人心的——日本国那俩小杂碎居然搞谋反被抓起来了,王储之子被扣在金陵,还有比这更热闹的吗?
而赵佑媛回来后便抽空去找了一趟郦景琛,穿梭宇宙一事,毕竟算得上是她的秘密,赵宣并不想太多人知道,因此对待刑玉留下的公式,便决定由那些物理学家中最值得信任的一个人来牵头这件事。
郦景琛回国,只是暂时在国子监大学部担任自然课教学,他在这里从蒙学念到中学毕业,熟的简直不能再熟,也就不需要适应什么环境了。赵佑媛推开他办公室的门时,他正躺在梨花木的椅子上闭目养神,阳光透过古典的窗棂照射进来,在他脸上光影斑驳。
听到推门声时他睁开眼,看清楚来人后奇了一下:“什么事?”
他自然知道赵佑媛已经毫发无损回来了,以他的灵巧心思,看到她来就知道绝对有事。
赵佑媛点头,坐下开门见山道:“郦景琛,你看过刑玉的宇宙唯心论吗?”
郦景琛微有错愕,这其实是一个敏感的话题,但既然赵佑媛问的坦率,他也不打算隐瞒:“我研究过。”
这个横空出世的天才,提出他的理论时,郦景琛刚好以少年之龄考入太学,同为天才的惺惺相惜之心,让他对这个人产生了一争高下的念头。
只可惜,这个人后来竟然用这套理论成立了邪教组织,郦景琛虽然欣赏他的学术能力,却也只能遗憾两个人注定不可能有所合作研究。因为他们的阶级就是对立的。
只见赵佑媛将一个文件夹放到了他的面前:“那正好,我其实……从他那里,拿到了一份资料。他临死前给我的。”
……临死前啊。
一瞬间郦景琛说不上什么心情,惆怅有,更多的是惋惜。人在孤独的科研学术领域,数据和研究就成了恋爱对象,能够找到一位旗鼓相当的同领域的人何其不易。
不过这都比不上他对眼前这个文件的强烈的好奇心。专业病又发作了,他对未知的狂热,让他很快顾不得搭理赵佑媛,翻开了文件夹。
入目的是满眼奇形怪状的符号图标。
赵佑媛没有说这是什么,她想看郦景琛是否有能力判断出来。
而郦景琛拿起笔,在纸上随即画出另外的图形,整个人就沉浸在了写写算算中,完全把面前的人忽略掉了。
差不多过去了二十多分钟,他才从计算的世界里抽回神来,问道:“他为什么会将这个给你?”
赵佑媛不知道他猜出了多少:“大概是觉得死了后继无人吧。”
却谁知郦景琛别有意味地笑了一下:“他死了吗?”
赵佑媛一怔,确认地点点头。至少,她仍记得刑玉说的那句话。
“我在另外一个世界,期待文明的辉煌。”
她把这句话复述给郦景琛,后者沉思了片刻,眼睛闪过了一丝光芒。
“果然啊,这个人,这样的不一般。”
赵佑媛有些不知所以:“你是……什么意思?”
“他死和不死,没有什么区别了。”郦景琛别有意味地笑了一下,却似乎是一种震惊过后的感触:“他已经把自己的灵魂转成了数据,因为参透了一维的本质——灵魂,这个三维生物看不到的存在,被改造成了一串0和1组成的数据,而数据怎么会死呢?”
所以他就在不同的宇宙系统中,以数据的方式永生。
郦景琛给出了他的推论后,赵佑媛是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
这就是他能够横穿两个世界,从第二个世界,又来到了第三个世界的原因吗?
不仅是研究出了宇宙虫洞通道的坐标就可以回去的……而自己,如果想要回去的话,也许也不能只依靠坐标,就保证万无一失。
到头来还是回不去。
“所以,按照他的理论,他的灵魂将会继续在‘宇宙唯心’系统里,通过其他通道,去看其他的世界。”郦景琛最后淡淡地总结道,目光落在那三张写得满满的公式纸上。
深蓝色钢笔墨水写就。
看着这字迹,无法想象写就之时经历过多少鲜血与硝烟。
纸上字迹,在隔窗洒落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赵佑媛似乎是明白了,所以,这就是那句话吗?
——“我在另外一个世界,期待文明的辉煌。”
形形□□的宇宙,但愿亦有比这里更繁荣的世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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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的礼宫和仁,也随着一并被带回了金陵,经受审讯。待一切口供、物证详实后,他与嘉仁、悠子三人,将代表日本王室接受审判。
因为西沙群岛一事,他算是惹下了众怒,各朝贡国正好都在金陵,这下要求立即严惩的意愿闹得沸沸扬扬。
天竺国的口风一刻也未尝松动——这片土地上的奇葩人民向来在这方面思维奇特,特别有些喜欢落井下石的爱好。如今终于能在世界面前刷刷存在感了,不借机会踩死小日本,彰显一下国家的影响力,怎么对得起郡主的死?
在如今礼宫和仁的口供证据确凿的情况下,为了规避和天竺国的外交冲突,至少日本王室目前必须要做出一定的牺牲,弃车保帅。
可是,让王储之子切腹谢罪什么的,实在太影响王室的尊严啊!
日本国王和王储敬宫商议了一下,决定由礼宫家的儿子——礼宫和仁,就西沙群岛一事向全球切腹谢罪,保住敬宫嘉仁,也是保住日本王室的颜面。他们退让到这一步了,天竺国再怎么落井下石,也不能逼得太过分啊!
这件事,礼宫家自然十分不满,却又无可奈何——谁让他儿子是主谋呢?
日本王室肯点头同意此事,一方面是因为礼宫和仁罪证确凿,连波西米的基地都被挖出来了,反正都肯定是一个死,不如拿他的死来填平其他国家的怨愤。
另一方面,也是宗主国并没有打算插手他们和天竺国外交争端的意思,颇有点放任自流。从日本这种岛国思维上看,他们自然看不明白这种大国智慧,只觉得宗主国被激怒了不想管他们,颇有些幽怨。
口供、资料、证据都已经被收集,礼宫和仁的生命也就没了什么价值。
有趣的是,就连想死,也是日本王室再三向宗主国提出申请,请求在狱中让礼宫和仁切腹谢罪。
中华倒也真是把功夫做绝了,日本第一次上书,人道驳回;第二次上书,依律驳回;第三次上书,在日本国王凭轩涕泗流的请求下,中华终于是“法外开恩”——允许日本国礼宫王子,向西沙群岛牵扯的诸国王室切腹谢罪。
日本国王室还不得不跪下,感谢宗主国的恩典,我谢谢您嘞!
不过礼宫和仁临死前,还是恶心了天竺国一把,在电视前发表了遗言:
“我只希望,不要把我扔到恒河里去。”
此言一出,顿时刺伤了天竺国人的心啊!这下子群情激奋,敢嫌弃我们的圣河,我们还嫌弃你脏了我们的恒河水呢!
礼宫和仁的面前放了一把□□,他并非是怕死的懦夫,此刻心里却只有灰霾。那是一种横跨了两个宇宙的,离梦想只有一步之遥时,被打入泥淖之中的绝望,让他对自己的信仰产生了动摇——
难道精神和信仰,不能征服一切吗?
可惜,他没有这么多时间去思考——那个蔓延在原先国度中的价值观了。
他拾起面前的刀,曾经他无数次鼓励那些为他卖命的人——牺牲才是光荣,如果你去了战场被俘虏却没选择死,你的人生就完了,是无比失败的。
但是现在,他却将赴死了,以一个俘虏的身份,以向众多人谢罪的立场。
这一场直播收视率前所未有的高,别奇怪,不是世界人民口味猎奇,这是天竺国发动了人海战术撑起来的,这场切腹一定要让它的直播轰轰烈烈。
于是电视里,出现了这样惨淡的一幕,血从礼宫和仁的腹部喷溅而出,他痛苦得抽搐了起来。他的父亲,年迈的礼宫德仁站在一旁,为他介错,看着儿子倒在地上痛苦的模样,礼宫德仁闭上眼睛,挥舞起刀。
他心里默念着,你是以光荣的方式死亡的,安息吧。
礼宫和仁的头颅,在他的面前滚动而落。
可惜,除了日本国人以外,大概没有哪个国家会认为切腹死是一种光荣的死亡方式了,价值观差距太迥异,他们只觉得这种死法太恶心。
因为这件大案要案,各朝贡国都无比瞩目,因此审判倒是前所未有的快,仅三个月后,经过朝贡法庭初审,提交了对日本国的初步判决意见——
其一,废除日本王室,所有王族降罪为庶民,从此日本自称有两千年历史从未断绝的王室,就此消亡,日本不存在君主制。
其二,日本政务,由朝鲜国、琉球国共同代管,以江户-琦玉县为界,其中朝鲜国负责北海道及江户以北;琉球国负责四国、九州及江户以南。
其三,日本军务,由宗主国暂代,在其领土驻军,以便实行监管。
如果礼宫和仁知道,他死都没能换来世界对日本的同情,大概也会死不瞑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