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发现沈如意死了的时候,是在鼓打三更之后。
为了讨个好意头,整个后宫唯有永乐宫整宿整宿的点着宫灯。也是这天风大些,将一个宫灯给刮掉到地上,那声音在空旷的宫殿里听起来很是巨大。
他蓦地惊醒后,出了一身的冷汗。
屋子里四个边角处也点着宫灯,只不过灯罩是用的深色,使光看起来昏暗而不刺眼。
沈如意背对着他躺在床里边,他支起身,心里隐隐有些发怵,总觉得又看不到她呼吸时身体些微的起伏。
这些天,他每天晚上都要醒上好多次,有时他甚至感觉到她没了呼吸,总是确认再三。
今晚他也像往常一样,可是,却又不像往常那样,他能感觉到她的呼吸。
他感觉不到。
顿时,萧衍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他甚至想不出一切都是他的错觉,还是……真的。
“青青?”犹豫再三,他还是轻轻推了推她。
等了半晌,仍不见她回答,他才伸手将她整个身体轻轻扳过来,此时根本意识不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她平躺到床上,俏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明明灭灭,眉眼依旧,只是无论他再怎么摇动她,她再不会像从前被他惊醒时,一脚踢过来,或是无奈地叹自习,握住他的手送到嘴边去亲了。
她不会再安慰他,这个人……也不再是她。
会不会这个身体死了,她又重新在这个身体里重生?
萧衍忽然福至心灵,紧紧盯着姜湄的身体。
至少,这种可能也是有的吧,他想。
以前她重生不也是俗话说的借尸还魂?如今借同一具身体。也不是那么不可思议的事。
他就一直盯着安然闭着的眼睛,如果她活过来,眼睛肯定会最先有动作。
于是,他就这样坐着,手掌下意识地握着她逐渐冰冷的手,直到天光大亮,他仍一无所觉。期间脑中想过什么。他完全不记得。就好像这一段时间只在眨眼间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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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天皇帝待在永乐宫其实也不完全是不理政务,只是将批红的责任交到司礼监,由陈槐全权负责。
按照平时皇帝和贵妃的日常。两人大清早就该起来在宫里手牵手绕上一圈,然后皇帝秀恩爱地抱起贵妃回去用早膳,大概巳时就该一边听奏折一边口述,再由陈槐回复。期间贵妃坐陪,皇帝一边听着。一边还要喂些小零嘴给贵妃。
总之,除了出恭和沐浴,帝妃这俩货就和连体婴是一样的,半刻也离不开。
这天早上。每天辰时送来汤药的医女都过来了,帝妃还是未起,陈槐心里隐隐觉得不妥。在门外轻轻唤了两声,仍是没有回音。他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硬着头皮轻轻推开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一边走一边还掐着嗓子小声道:
“秉陛下,贵妃娘娘的药——”
陈槐的话戛然而止。
挑开屋里隔开外间的珠帘,就见皇帝跟个木头人似的坐在床上,目不转眼地盯着贵妃的脸,贵妃平躺在床上,脸上发青,分明是早没了呼吸,死透了。
陈槐头发根儿都竖了起来,浑身从脚底板往脑瓜顶刮着阴风,也是他这么些年见多识广,否则当场一嗓子嚎出去惊了驾,皇帝掐不死他,也少不了一顿板子。
“陛、陛、陛、陛下。”陈槐无助地摸索上前,小眼睛直往贵妃脸上瞧,确认是死了,才悄声凑到皇帝跟前。“贵妃……去了。”
半晌,萧衍才回过神,动动脖子,忽然觉得脖子疼,用另一只没握着死人的那只手摸了摸脖子。
“是啊,朕知道。”他道:“朕是看再等等,兴许她还会回来。”
陈槐欲哭无泪,他们说的是一个人,一件事吗?
贵妃不是去旁的宫里蹿门子,她是死了,死了还能回来,不就是诈尸还魂吗?!
“陛下,”他试探地道:“是不是要通知礼部——”
“再等等。”
“……那皇后那里?”
萧衍不耐烦地皱皱眉,陈槐眼疾手快立马退后一步。
“小的知错。”
“再等等,朕说再等等,你听不懂?!”
陈槐泪目,“等多久啊,陛下……这,贵妃娘娘这么放着不是回事……陛下节哀啊……”
萧衍脑瓜仁一阵阵地抽疼,瞅瞅四周已经天光大亮,阳光刺目。
“现在什么时辰了?”
“辰时。”陈槐瞅瞅皇帝,又瞅瞅贵妃。
皇帝脸色除了沉重点儿,疲倦点儿,看着有点儿蒙圈犯傻,也不是说看上去悲痛欲绝,眼睁睁天就要塌下来,撒手就要撒贵妃去的架式。可他怎么看着就觉得这么诡异?
总不会,皇帝坐这儿就是一直奔着等贵妃回来,才没叫的人?
这是死了多久啊?
陈槐直眉愣眼,摸不准皇帝是个什么心思。
皇帝也不吭声儿,握着贵妃的手,三个人就好像陷进了死循环,也不知过了多久。
陈槐这颗小心脏都要吓犯了病,直抽抽地疼。
“陛下——”
“你怎么还在这儿?”萧衍揉揉额际,“下去。”
就把贵妃放这儿,皇帝这算是守灵啊,还是守尸啊?
陈槐欲言又止,真要让他死谏他还做不出来。谁知道才走两步,就听皇帝忽然又把他叫住:
“陈槐,你去叫人查查后宫,有谁是死后又活过来的,有消息了速速来报。”
陈槐以前不是没听过皇帝和贵妃说过类似的话,什么重生,什么死后又活回来,他以往还自我安慰地抱着皇帝肯定是在开玩笑耍人,却不料皇帝当真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