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太后纵横后宫二十多年,向来说一不二,自打新帝登基她这境况算是每况愈下。
先皇爱重她,自是多加扶持刘家,哪怕偶有出格也不过言语示警,就是不为她的脸面,也还考虑她的心情。哪像小皇帝二话不说,快刀斩乱麻,不仅自己在朝堂上多次排挤,甚至还扶起个董家来和刘家处处作对。
完全视她于无物。
全然不想想没有她当初选了他这么个便宜货,会有他今天这般耀武扬威?
真当他自己是真龙天子,生下来是皇帝命?
没有她,他娘不过她身边一个宫女,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做到她身边的嬷嬷,混的好了到老赏笔钱出宫养老,混的不好老死宫中,无论哪条道都没他的份,根本就不会来到这个世界!
特么,早知道有今天就把他塞回他娘胎!
柳御医那张老脸防备地瞪大了眼睛,一副‘你别问我,我什么也不会说’的表情,刘太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什么是他不能说的?
他不是她亲生儿子这事,难道他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她甚至不知道他是何时知道的,小皇帝这一点倒是随了他亲爹老皇帝,心思比海还深,除非他想说,否则谁也问不出来。
许是没有血缘的关系,从小萧衍就不喜欢刘家的人,不止见了面就和她俩哥哥家的孩子打架,就是她俩兄长他也很是看不上。要说她的两个兄长也是态度霸道了些,不过他始终是晚辈,做舅舅的难道也还要对他卑躬屈膝?
若说他小的时候,纯粹心理上看不上刘家。长大后他逐年懂事,那更是当刘家是眼中钉肉中刺一样。
这时候,可不是羊肉贴不到狗肉身上这套话能自我安慰的了。
小皇帝登基没几年,就私下里查过他亲娘的事,不过是她坐守后宫,少数知情人也都死的差不多了,也不知查到了什么程度。
刘太后没有追查皇帝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他罢手。她也心照不宣地从不提起。
他该知道,从他作为她的嫡子继承大统开始,他的嫡母——写进玉牒史册的就永远会是她。
只是。小皇帝长到如今二十岁,他已经完全脱离了刘家的影响,反过来却开始制衡刘家了。
甚至因为她的偏向,连她在宫里的羽翼也都剪的七零八落。
想当年。太祖为制衡太监势力过大而建立女官制度,大晋一百年来。后宫历来是没有硝烟的战场,女官和太监势力此消彼长,现在她这好儿子就扶持太监来抵抗来自她的压力……
真是长大了,对付她起来手段层出不穷。那叫一个快准狠绝。
如今时不我与,形势没人强,加之刘太后这事做的自己也觉得怪丢人。好好一个计策不知怎么居然就漏了,倒也不敢腆着脸和人家叫嚣。又恐皇帝碍于她太后的身份。不好把事做绝,留人话柄,却把气全撒到刘家,私底下抓刘家的小辫子撒气。
虽是自家人,刘太后也不得不叹一声,刘家上至她那俩哥哥,下到她那些个子侄没几个消停货。
酒色财气不说占全了,也差不多,更让人来气的是飞扬跋扈,都当她这个太后是横在他们脑袋上面那块免死金牌,要不是皇帝半点不留亲戚情面天天照着饭点儿敲打,前阵子又撸了刘家几个当官的,天都是敢捅个窟窿的。
当下只好叫左嬷嬷往刘家传话,叫他们这些天都猫家里头,哪个也不许跳出来当出头鸟。
谁知她那嫂子带进宫那几句,好悬没把刘太后鼻子给气歪歪了。
“那……”永昌侯夫人咽咽口水,把她家活祖宗那话硬着头皮给问出来,脸色憋的煞白:“侯爷让我问,”她突然压低了声音,附在太后耳朵边道:
“皇帝到底是不是刘家人?”
刘太后一手捂住后脖子,几乎没把她气个倒仰,气急败坏地道:“这话是你们能说的?!哪里听来不三不四的闲言碎语,也敢往深宫里带?!”
她好悬没气炸了肺。
她这嫂子好说也是工部给事中家的嫡女,不说大门大户也算多少有些见识的,仁寿宫里里外外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哪怕是压的再小声,就能保证没个耳朵灵利的听着?
皇帝名义上是她儿子,可也是大晋皇帝,当庭议论皇帝出身,她真是好日子过腻了,想把脑袋挪挪地方?!
“都给哀家出去!”刘太后一摆手,众宫人目不斜视,连左嬷嬷见事情不妙也跟着溜了。
直到殿里空荡荡,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刘太后才恨的咬牙切齿地直拍桌子,脸都挤变了形。“兄嫂是觉得咱刘家还不够闹腾,想自己往火上也添柴火?满京师都等着瞧刘家的笑话,你们还不长点儿心,一天天都瞎琢磨什么?这话是你们能说得的?!”
“阿衍是我亲生骨肉,我怀胎十月生出来的萧家嫡子!”她道。“外面都爱传些个子虚乌有的所谓皇家秘闻,你们是皇家国戚,这些话是你们能乱传的?你们是嫌皇上对你们还太客气是不是?!”
永昌侯夫人不到五十岁的年纪,大长脸,眼角嘴角都往下垂。
她虽是侯夫人,永昌侯十来个小妾,外面还置着宅子,早就不进她屋里,性子软,得宠一点儿的小妾都压不住,也就仗着她生的俩嫡子个顶个儿永昌侯的驴脾气,作起来天翻地覆,这才使得在府里尚有一席之地。
她自是知道这话的厉害,但碍不过是她家侯爷耳提面命让说的,如今一看刘太后脸色都变了,她吓的腿都软了,直打哆嗦。
“这这这、这是侯爷让问的,真不关我事……”她嗫嗫道:“侯爷是外男。到底进宫不方便,一定要我当面问清楚……说我要是不问,就不许我回府……”
刘太后心头一口老血差一点儿就喷了出来。
“你也叫个一品的诰命夫人,他说不让你进就不让你进?你少理他,他若再作,哀家也叫皇上不必看哀家的脸面,从重处罚了!”
永昌侯夫人心道。也就你还自我安慰皇上还看你脸面。皇帝三天两头的敲打,刘家怨气冲天了都。
刘太后知道自家嫂子软面团的性子,深吸了口气道:“外面乱传。你们可不能乱传,自家乱了套还成何体统?你就回去和哥哥说,就说哀家亲口对你说,他若再管不住刘家给自家抹黑。哀家可要亲自请皇上罢了两位哥哥的侯爵,刘家一家子也不用在京城呆。全回老家种地去!”
……第十八回了。
永昌侯夫人默默记下来,当年还是皇后说出来这番话来,好悬把她吓尿,后来隔个一年半载就掏出来敲打她俩哥哥。她也都习惯了。
“不是——我们没传。”她知道宫里也就剩太后这条大腿可抱了,为了自家儿子的爵位她也不敢把太后给得罪了,还是摆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实在是外面传的满天飞。侯爷也是一时情急,回去我会和侯爷好好说的。”
刘太后强压下心里的怒气。当年借腹生子一事,全权是先皇一手布置,未经刘府,当年知情人事后也全数被先皇灭了口,这股风却不知是哪里传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