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偌大的宫殿中,大大小小的红烛足足有数千根,一起同时点燃的时候,烛光将整个宫殿照得明亮如白天,满殿红色绸缎在烛光映照中显得越发喜庆。空旷的大殿中虽然依旧是冷冷清清,没有人声,但喜气却渗透了每一寸空气。
这是一场完全按照凡间习俗置办的喜事,从布置到装点,都依足了凡间嫁娶的标准。内殿里,婴儿手臂一般粗的龙凤烛哔哔剥剥地燃烧着,烛泪挂落在黄铜烛台上。红色的云锦被上光影明灭,精致的花样随着光线呈现出不同的美丽色泽,红绡纱帐在旁静静垂落,掩去了枕面上的一对戏水鸳鸯。
楚逍坐在铺着红色锦被的床沿上,紫霞剑放在一旁,同它们的主人一样被禁锢了灵性,变成了两把只是比凡兵锋利的剑。
他身上的红色衣裳此刻与这间新房显得相得映彰,浑然一体,越发映衬得他眉目如画,脸上神色冷若冰霜。他全身都被禁锢,只能维持着这个坐姿一动不动,就犹如一个待嫁的新娘,只是脸上没有娇羞,只有冷然。
魔尊不仅封住了他的元力,而且他查探自己的游戏面板时,发现同样被锁,所有技能都呈现出不能启用的灰色状态。别说是神行回帮会领地暂避锋芒,就连想当做这次白来一趟,自绝经脉从手下逃脱也做不到。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心想他果然是做了万全准备,不会让自己有再次逃脱的机会。楚逍感到一阵烦躁,这布置成新房的内殿里除了他以外,没有其他人,魔尊封印了自己的力量之后,什么都没有做,就只是他带进了内殿,在床沿上放下,又走了出去。
虽然不知道他出去做什么,但楚逍很清楚,自己没有逃脱的机会,他很放心。珠帘发出了被撩动的声响,刚刚去了外面的人又回到了内殿,来到他面前。楚逍抬起眼,目光冷然地看着他,眼里带着微微的嘲讽:“有人在三殿里布置了这些东西,魔尊掌管了其中之一,就想要找个人来陪你物尽其用?”
魔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楚逍毫无惧色,继续道,“你别忘了,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相信你刚刚已经把这里翻遍了,却没找到你想要的东西吧?说明轮回玉玦还在另外三宫六殿中,你留在这里看着我,难道就不怕有人捷足先登,把它拿走?”
魔尊站在他面前,俊脸隐藏在面具后,只有一双眼睛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静静地注视着他,没有回答楚逍问的问题,而是低沉地反问道:“你为何不肯答应和我回魔界,这么急着要从我身边逃走?我对轮回玉玦不过是一时兴起,并非志在必得,能不能找到它,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楚逍略感意外,扯了扯嘴角道:“那我跟不跟你回魔界,对魔尊来说,应该更无关紧要才对。这世间的所有事情对你来说都不过是一时兴起,就连轮回玉玦那般的至宝你都能不放在心上,又何况是一个区区的四阶仙君?”
魔尊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仿佛一层厚厚的茧,将他整个笼罩在其中,令楚逍无端地生出了一种窒息感。从他的眼神中就可以读懂,他对楚逍的感情,并不是一时兴起。
楚逍听他缓缓地开口道:“不一样,你和轮回玉玦不一样。我对你说的话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经过慎重的思考,才发出了邀请。对我来说,你是个很特别的存在,你应当属于我,我对你势在必得。”
话音落下,楚逍就冷笑了一声,而且这笑声随即变得越来越高亢,也越来越冷。
他在烛光下更显动人的容貌因为这笑容呈现出一种逼人的美丽,令魔尊一刻也舍不得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他想从他身上看到更多不同的情绪,他想看他喜,看他笑,看他怒,看他骂,只要不是之前那样戴着冷酷无情的假面,无论是哪种真实的他都可以。这连他自己都不知从何而起的情感和占有欲,每随着两人相处多一刻,就浓烈多一分。
楚逍笑得极其肆意,回荡在这红烛摇曳的内殿中,久久没有停歇。
魔尊一直保持着沉默,直到他停下了这放纵的笑声,坐在红绡账中,眼底尽是冰冷地看向自己。魔尊丝毫不意外,眼前的人就是这样,美丽但绝不柔弱,即使夺去了他手中的剑,他依然是个剑修——
你永远折不弯他,只能折断他。
若是此刻他还能调动体内的元力,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早已弥漫出无尽的死气和杀意。
楚逍敛去了笑容,冷冷地道:“你可知道,在这仙天之上有多少人对我说过那四个字,有多少人为了这张脸就想要收我做禁脔?你想不想知道,他们最后是怎么死的?但凡这样做过的人,我一个不落,全都杀了,而且让他们死得一点都不痛快。即便是死了,魂魄也还要在我手中,受尽轮回之苦,每一世都不得善终。连对待我都尚且如此,可想而知在对待那些比我更弱,更令他们淫心大起的对象时,他们的手段会有多肮脏,表现会有多禽兽。”
他看着重华,丝毫没有因为力量被禁锢,就露出软弱的模样,“我说这么多,只是想告诉你,我现在杀不了你。在这座宫殿中,我不过就是个普通人,连寻死都做不到。但你可以试试,就这么强迫我,禁锢我,带我回你的魔界,不过最好一刻都不要松懈,因为哪天你一松懈,我就会杀了你。或者杀不了你也好,我就杀了我自己,我会死在你面前,死得干干净净,灰飞烟灭,什么都不会留下。如果不相信我说的话,你可以试试。”
魔尊在面具后皱起了眉,开口道:“我不想强迫你,也不会强迫你,他们想要的是你的人,我想要的,是你的心。”
楚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没有心。”
魔尊眼中闪过一道暗沉的光芒:“对一个魔说你自己没有心,你难道不觉得心虚?”他说着慢慢地走上前,在他面前倾身下来,两手撑在床沿上,在极近的距离里和他对视。
楚逍下意识地想要躲避他的目光,他无法令自己坦诚地直视这双和师尊一模一样的眼睛,但他的身体动不了,所能做到不过是垂下眼睛,让长长的睫毛挡去眼底翻涌的情绪。
一只手隔着衣衫,贴上了他的心口。
重华感受着从手掌底下传来的体温和他心脏有力的跳动,再次开口道,“你没有心?如果你没有心,那之前在密道里,你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的表情,没有挣扎就接受了我?”
楚逍感到一阵烦躁,抬起眼来,勾起了嘴角,说道:“你真的不懂?那只不过是一时的意乱情迷,我的名声你也应当听过,情人无数,红颜知己遍布仙天,自然是怎么想就怎么做了。身为魔尊,你身边的情人也应当不少吧,你会不懂?”
没有,他身边从来就不需要这些所谓的情人,他的身边只有剑。
但是面前的这个人有,他刚刚亲口承认,自己有情人无数,红颜知己多如星辰。
魔尊心底的戾气翻涌起来,虽然他知道自己没有理由去愤怒。他在遇见自己之前,究竟跟多少人纠缠不清,情迷意乱之际,是不是也会像在密道中那样顺从地依附着对方,或是强势地欺身上前,亲密地交换彼此的气息。
他抿了抿唇,轻声重复了一遍:“意乱情迷?”
楚逍扯了扯嘴角:“是的。”
魔尊闭了闭眼,开口道:“好,就当是意乱情迷,你既然能够对我动心一次,自然能对我动心第二次。我会等你,我不会强迫你。”
楚逍勾着嘴角看向他,冷嘲道:“那你为什么不放开我?”
魔尊觉得再看到他这样的表情,自己会失控,于是从他身前站直,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压下了翻涌的戾气,低沉地道:“放开你?好再让你逃进你的洞天里去?我说过,我不会放你走,你在这里自己想,我先出去。”
说完任凭楚逍在背后怎么用冰冷的目光注视自己,也不为所动,径自从内殿走了出去。
楚逍的表情很不好看,这是要在封神冢里跟他耗到底的意思?
他一天不松口,就一天别想从这里出去。
外面不知什么地方响起了鞭炮声,楚逍的脸色变得越发不好看,这是什么意思?把所有的一切都布置成这种鬼样子,很有趣?
他坐在这间新房里,听着蜡烛燃烧时发出的声响,试了无数次也没能找到解开身上禁锢的办法。他憋着的一口气松懈下来,回想起刚才两人的对话,又是一阵烦躁。单凭自己根本无法摆脱眼下的困境,只能等着,等魔尊什么时候回来,跟他继续谈判。
外面的鞭炮声响了很久才停歇,重华不知去了哪里,半天没有再出现。
这封神冢内域根本不像什么封存有无数宝藏道藏的秘地,反而像是什么人为了不受打扰,特意开辟的居住之处。这里的主人设置了一道屏障在外,又放了无数上古异兽在屏障外围,只是为了不想让人进来打扰。
这个空无一人的主殿,想来应该就是封神冢的主人曾经居住过的地方了。
楚逍闭着双眼,脑海中闪过这个内殿里的摆设,他应当不是一个人住在这里,这内殿里不仅有男人的东西,还有女子梳妆的铜镜妆奁。他的眼前渐渐浮现出这处秘境的主人俩夫妇曾经在各处活动的身影,两人或是对弈,或是探讨修行,不受外物打扰,生活犹如那灵湖一般平静惬意。
突然,珠帘又发出了轻微的响动,原本闭上眼睛正试图平定心境,想办法如何跟魔尊谈判的楚逍坐在床沿睁开了双眼,眼底闪过一丝烦躁——
怎么这么快又回来?
他此刻心绪不定,心防已不再像之前那样稳固,只怕会在和他的交锋中失守,堕入退无可退的境地。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纷乱的念头,抬起眼来,却意外地发现进来的根本不是重华。
眼前十来个俊俏可人的侍女掀开珠帘,手上端着托盘,排成一列鱼贯而入。
楚逍朝着她们手中的托盘看去,看见上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东西,有喜服,有发冠,有酒壶,有精致糕点,还有胭脂水粉。这么多人进来,行动间只发出一个脚步声,难怪楚逍刚才只凭听到的脚步声判断,以为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