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依看着他极少对她展现的笑容,他平常对着她除了冷笑就是嘲笑,很少会露出能够真真正正被称为“笑”的笑容。
听到她说那样大不敬的话,他今天竟然破天荒地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墨大人果然是一种让人无法理解的生物,她扬起秀美纤黑的柳眉。
墨砚已经执起茶杯,缓缓地喝了一口,对她笑说:
“这回刚刚好。”
阿依见他终于满意了,也就没再说别的,而是靠在柔软的靠背上,双眼望着不是透明只能微微地照射进来些许明媚阳光的车窗。
“你又在想什么?”墨砚放下手中的茶碗,再一次慵懒地斜倚在柔软的浅紫色金丝蔷薇花纹靠枕上,双眸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眸光微微有些发凉。
阿依抿了抿嘴唇,沉默了半晌,抬起头望向他,有些担心地问:
“墨大人,你知道先生这次是去哪里了吗?”
果然第一句话问的就是这个。
墨砚的心里有些不悦,没有去对视她的眼,而是在此握起手中书卷,一边漫不经心地翻阅,一边懒洋洋地道:
“他去哪里连你都没有告诉,我又怎么会知道,我跟他又没有多么熟识。”
阿依并不意外他会这样回答她,事实上她也只是想试试他的反应,借此来判断先生此行究竟有没有危险,先生虽然不肯说,但墨大人不知道,这就说明了先生这一趟出行应该不是什么很有风险的事,不知为何,她就是能这样笃定,也许是因为潜意识里他觉得墨大人无所不能,凡是危险的事墨大人都会知道,只有他愿不愿意告诉她的区别,却没有他逃脱过他眼睛的风险。
“墨大人,我们为什么要提前走,护国候知道我们提前要走吗,我们为什么不和护国候一起走,偏要两个人单独行动?”心里面的担忧放下来,紧绷的精神松弛了起来,她又开始发问了。
“我出来的时间太久,如今战事已经平息,自然必须要尽快赶回去才行。”墨砚淡淡地回答,顿了顿,又意味不明地补充了一句,“你跟随大军一起回去绝对没有半点好处。”
“墨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阿依一头雾水地问。
墨砚不答,而是将双眸望向窗外,顿了顿,又回过头来,严肃地告诫道:
“你以女子的身份进入军营作为军医虽然是由三皇子准许了的,但这件事你最好还是不要太张扬为妙,虽然若是被外面的人知道了会有三皇子替你挡着,但女子进入军营,按律是死罪,这件事若是传扬出去对你没有半点好处,你还是小心谨慎一些,最好在心里祈祷着等回到帝都没人会在记起你在军中做过军医的事。”
阿依自然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虽然她现在算是圆满顺利地完成了三皇子交代给她的军医任务,也在一系列的治疗实践中积攒了许多平常得不到的宝贵经验,更别说她还在这一趟的出行中得到了有“毒蛇之王”之称的绿眼小赤,她甚至还从黄石山谷的山洞里经过小赤的允许抓了两对绿眼蟾蜍,此时正养在她的小药箱里,这些可都是制药的宝贵药材,这一趟的行程虽然很辛苦很乏味也很危险,但不得不说,她得到的要比付出的多得多。
她对这一趟军医之行十分满意,她得到的已经够多了,自然不会再到处宣扬傻乎乎地让自己出风头,就算没有女子进入军营是死罪的这一条,身为女子的她在军营里跟着一群将兵们共同生活了那么久也很难启齿。再说若是那些对她从讨厌到喜欢的大老粗们知道她其实是个姑娘,会不会产生出一种被深深背叛了的感觉,他们可是从嘲笑她是一个娘娘腔一直到终于认可她的小身板把她当成一个人小心不小的纯爷们儿的,她一点也不想让他们知道真相,去破坏他们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友谊。
还是让真相被邕城的黄沙掩埋吧,有时候什么都不知道才会更幸福一些。
墨砚看着她的眼眸明灭不定,明明小脸紧绷绷地绷着,那双如剪水秋瞳似的大眼睛却一会儿喜悦一会儿忧愁一会儿期待一会儿沮丧一会儿纠结一会儿又释然了,变幻不定,仿佛很繁忙的样子,这是不是就表示她已经从今天早上甚至是从昨晚就开始的沉郁中拔出来了,思绪被转移,她已经开始思考起其他事情了呢。
望着她那一张黑眼圈仍旧大大的浓浓的小脸,此时却已经扫出去清晨时的晦暗,渐渐地漫上了一丝虽然轻浅却已经开始鲜艳了的色彩,他开始觉得,今天早上看见她时临时起意决定立刻出发的想法是对的,他用命令她泡茶并不断找茬来激起她心中的恼火与气愤让她转移了情绪的方法也是对的。
是夜。
荒山野林,清澄的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冬天的夜里,那宁静的夜空就像是无边无际的透明的海洋,宁静、广阔而又神秘瑰丽。天上缀满了闪闪发光的星星,仿佛细碎的流沙铺成的银河斜躺在青色的天字上。冰冷的不知名的鸟叫声以及昼伏夜出的那些不知道是什么的野兽啸声回荡在林梢,忽出忽没,像极了午夜里乱坟岗上闪烁晶莹的诡异鬼火,又恍若无形的、看不见却能令人感觉到的、来自幽冥深处的夺魂之眼,让人遍体生寒,毛骨悚然。
宽敞的马车车厢封闭得十分严实,连一缕细风都无法偷渡进来。阿依在夜晚时深深地感觉到了这辆马车的神奇之处,车厢壁似用了能够产生热量的材料,摸上去竟然触手生温。马车的座椅是可以折叠的,并且面对面的两排座椅可以通过这些折扇连接在一起,形成一张还算宽阔的大单人床。
虽然只是一张单人床,睡阿依和墨砚两个却绰绰有余,中间还能留下一个小赤的位置,只不过墨砚因为嫌弃小赤一股子蛇腥味,把小赤赶到门边挨着小火炉盘着去了,于是此时阿依和墨砚中间隔了一只椭圆形的长条软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