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七年九月一日。
省城大学附属小学就在省城大学的校园内,从大马路上进了校门,然后沿着那条直直的马路一路走到底,少说也得两三公里,钻进数间庞大的教学楼,在女生宿舍晾晒的诱人小内裤下穿过,再沿着体育场边散着大粪臭味的植物园往里走,便来到了一个小院子。
那便是附属小学的院子。
这一天,省城大学附属小学里人山人海,红旗招展,锣鼓喧天,那场面是相当的壮观。
壮观的主体不是新入学的孩子们,是这些孩子们的爹妈。送孩子上学的二十四孝父母们踮脚翘往校园内望去,面上担心焦虑之色掩之不去,想来都在担心着自己的孩子能不能适应上学的生活,上课坐的直不直,诸如此类的事情,。
张小白,姓张名小白,是附属小学刚招聘一年的老师,女性,未婚,二十二岁,长的漂亮却不惹眼,脸蛋干净的那种。
如今学校里没有人愿意当班主任了——每月的补贴只有四十元钱,却要给五十几个小孩子当“妈”,确实是件投入产出相差太多的苦差使,所以她这个新招来的老师,本来只是教美术劳动的边缘人物,被硬塞了一个班主任的工作。
她带的班级是二年二班,很普通的一个班级,但校长却专门把她喊到办公室里好生嘱咐了一通,说班里有个孩子一定要特加注意。张小白纳闷道:“不过小学一年级,就算是再有来头,也没必要吧?”校长苦着脸道:“是新转来的,这和来头无关,只是有些古怪,而且……”校长忽然住了嘴,叹道:“反正是个麻烦孩子,你是年青同志,有活力,有想法,我希望你能处理好。”
张小白耸耸眉头,女青年的泼辣劲儿上来了,哼道:“校长你就交给我吧。”
校长正准备老怀安慰,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赶紧道:“那孩子家里不是什么高官贵戚,你别误会了。”他笑道:“就怕你这年青同志,因为痛恨这种以权谋私的事情,所以刻意针对那孩子。”
张小白笑道:“怎么可能,就算他的父母都是贪官,这和孩子也没关系。”
校长笑道:“我保证不是贪官。不过他家确实挺有钱……不过,这和咱们也没关系对不对?”扶了扶自己的老花眼镜说道:“虽然他家确实给了一笔赞助,但我们搞教育的,自然不会在乎这些。”
张小白皱眉道:“校长,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怎么有些糊涂了,我到底应该怎样对那个小孩儿?”
校长生怕面前的年青姑娘生出反权威的无聊心思,赶紧解释道:“什么都不做,反正你别管那小家伙就行了……听说在前个学校,那个小孩儿惹了不少事情出来。”
张小白叹了一口气道:“不惹事儿的孩子,现在还挺少见。”
话是如此说,但等到她去了自己的班上,才现惹事儿也分很多种,而那个小孩儿就属于异类麻烦的那一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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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年二班在二楼,张小白老师夹着厚厚的名册,右手拿了根教鞭,挺着胸膛,走路带风地推开教室门。
没有水桶下来,也没有粉笔盒的逆袭,她很安全地站在了讲台之上。
毕竟是小学二年级,小学生们都还属于无比畏惧老师的年代,所以没有什么问题。
但张小白站在讲台上,仍然感觉到教室里的气氛有些怪异,她从上衣口袋里摸出眼镜盒,取出近视眼镜戴上,在教室里的五十个小人头上扫了一眼,教师的直觉让她马上找到了怪异气氛的源头。
源头是今天新转来的那个学生,那个胖胖的小男生。
那个小男生坐在课桌前,脸上面情冰凉冰凉的,完全不像是个小孩子,反像一个仇大怨深的老佃农。
最大的问题是……那个小男生扎着一头刘欢式的长,在这稚朴的教室内显得格外不协调。
张小白愣了愣,翻出那个胖胖男生的名字,确认是个男生之后,清清嗓子,脆生生说道:“同学们好。”
“老师好。”
“同学们,今天是我们这个学期的第一天,一年过去了,大家也都长大了一岁,今年我们要面临的学习任务也比去年也要多一些。当然,我们也要结识新的朋友,认识新的事物。”
她看着那个扎着马尾辫的小胖子,微笑道:“今天我们班上转来了一位新同学,让我们先认识一下吧。”
“这位同学,请你自我介绍一下。”她示意那个小男生站起来。
胖胖的小男生瘪瘪嘴,张小白如果没有眼花,那么一定能瞧见小胖子唇角的那一丝讥讽之色。
“大家鼓掌欢迎。”张小白指挥全班的学生鼓掌,脸上浮出温和的笑容,对那个男生表示鼓励。
那个小男生似乎想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打了个哆嗦,很勉强地站了起来,胖乎乎的身子带的课桌一阵响。
教室里传出一阵哄笑。
小男生皱皱眉头,回头扫了教室里的学生们一眼。
目光里有一种他这个年龄段绝对不应该有的冰冷,教室里一下安静了下来。
张小白在心里叹了口气,不知道是现找到了麻烦,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小男生轻轻揉揉自己肉乎乎的下巴,漫不在乎说道:
“我叫易朱,今年七岁,两年前我随便说了一句想上学,所以我父亲就逼着我上学,从来不考虑我的个人看法,非常可恶!被动的人生总是很悲哀的,我只是想在学校里找个安静的地方睡觉,所以你们不要来烦我……”
说完这句很彪悍的话,小胖子顿了顿,黑黑的眼眸散出坚定而可怕的目光。
“因为我对普通的人类没有兴趣。你们之中要是有陈三星那种档次的修行人,天宫的神仙,西天的菩萨,西洋的红衣道士,就尽管来找我吧!以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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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之后,校门外的父母爷奶们一涌而上,将自家的宝贝儿给拾回家去,只有胖乎乎的易朱背着双肩米奇小书包,有些茫然地跟在这一大堆人群后面,虽然身周热闹,却似乎感染不到他。
他的班主任,那位张小白老师看着他在校门口与周遭小孩子们格格不入的孤独感,不由叹了口气。
好象没有人来接他。
易朱在校门口左顾右盼,终于失望地摇了摇头。他的老爹自从西藏一行回来后,似乎变了个人,成日精神萎靡不振,没想到居然自己转学的第一天也不来接了,这一点让易朱的小心肝儿很受伤。
小家伙低头脑袋,垂头丧气,小马尾辫在脑袋后面颓然无力地摇动着,踢着路上的石头,他往学校外面走去。
出了小学,便是大学,走过菜园子,再行得几步,便来到省城大学的二教。
易朱叹了一口气,眼光穿过行廊,看向荷花池里的青青荷叶拱绕着秋莲子,哼道:“有妈的孩子像个宝。”
哼完这句,小家伙眼睛一亮,然后屁颠屁颠地往二教学楼的楼上跑去,楼中来来往往的大学生们看见这样一个小胖墩在穿行,不由感到有些纳闷。
易朱对这些目光却是视而不见,直接来到三楼的一间大教室外面——他把某人的课程表是背的清清楚楚,大三的课本来就不多。
大学里时常上大课,几个班的人聚在一起上。今天恰好就是一堂大课,齐刷刷百来个人头正在大教室里听那个花白头教授侃大山。
那教授脾气不好,门下弟子及格不易,所以大教室里非常安静。
易朱跑到大教室门口,眼睛骨碌碌地转了几下,然后盯着阶梯座位不起眼的一个角落,运足全身力气喊了声:
“妈,我放学了!”
……
……
坐满了人的大教室一下安静了下来,满头花白头的教授手上的粉笔咔噔一声断在了黑板上。
那个角落里,邹蕾蕾悉悉索索站了起来,满脸通红尴尬,把书包收拾好,满是不安地看了教授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