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风腼腆地一笑:“今天世子教我写的,我学的不好,写到一半就忘记要怎么写了。”
江小楼不以为意,竟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轻轻写下“江小楼”三个字,然后抬起头对他温柔地解说道:“这就是我的名字。”随后她又用树枝写下了“卫风”,点在其中一个字上认真道,“这个是卫字,是你的姓氏,这是风字。”
卫风瞪大了眼睛,仿佛觉得很神奇。他接过江小楼手中的树枝,也有样学样,歪歪斜斜地写下“江小楼”、“卫风”五个字,虽然写得很难看,几乎无法辨认,可他的心底却似乎涌起了一种从未感受过的喜悦和感动。
他喜欢写字,可是从来没有任何人认真教过他。
不由自主的,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这笑容明媚得如同六月骄阳,几乎能瞬间融化人的心。江小楼突然明白庆王为什么要对这样一个少年纠缠不放了,因为这样雌雄莫辨的美,超越了身份、地位、年龄,让人心动不已。
纵然江小楼心如铁石,也能够感受到他的这种美好。
“小姐,咱们该回去了。”小蝶警惕地盯着卫风,主动开口道。
卫风失望地看着江小楼,却听她微笑着道:“今天多谢你救了世子,待世子好些……我会为你请赏的。”
月下,卫风静静望着江小楼离去,小小的背影被拉成长长的一条。
接下来的数日,江小楼一直守在卧房里,代替庆王妃看着世子。独孤连城前来探望世子的时候,江小楼正守在病床的外室,以手撑额,已经睡着了。
小蝶不知何处去了,桌上的烛火已经摇摇晃晃,仿佛很快就会彻底熄灭。
独孤连城的心头瞬间变得柔软,轻手轻脚走到她的身旁,她眼睛下有青黑的眼圈,仿佛很久没有睡好觉的模样,原本粉色的脸颊也像是失了水分一般,凹陷了进去。看到这样的情景,独孤连城心头一颤,莫名感觉心头微微刺痛。
她一定十分劳累,没能获得充足的休息。
独孤连城不由在心底一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抚摸了一下她长长的青丝。心头的怜爱慢慢涌了上来,如同潮水一般瞬间淹没了一切。
轻轻地,慢慢地,一记亲吻印在了江小楼光洁的额头上。
这几日事情太忙,他甚至抽不出足够的时间来见她。如今瞧见她如此憔悴,他的心头比任何时候都要心疼。
恰在此时,小蝶突然端着热水进屋,恰好见到独孤连城背对着自己站着,一时愣了一下,独孤连城回过头来,一袭青衣的他看起来风度翩翩,宛如仙人。小蝶却惊了一下,只因此刻的独孤连城表情极为淡漠,眉宇间透着深沉的威严与煞气。
看见小蝶,独孤连城没有一丝表情,他抬步缓缓走过来。
小蝶立刻行礼道:“醇亲王,奴婢这就把小姐叫醒。”
“不必在意这些俗礼,我只是来看望世子的。”独孤连城开口道,旋即他看了一眼江小楼,微微一笑,眼睛里有了几分温暖的色泽,“好好照顾你家小姐。”
独孤连城径直离开了房间,就在他离开之后,江小楼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小蝶走进去,将热水放在桌上:“小姐,奴婢刚刚倒了热水,待会儿就去替世子擦把脸。”
江小楼看她一眼,面色却是微微泛红,小蝶见状,不由有些奇怪。
“刚才醇亲王来过了——”
江小楼一怔,随即眸光便渐渐柔和下来,莫名的,一丝甜蜜自心头泛起,唇畔终于化开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在庆王妃的施压之下,老王妃不得不开始调查世子坠马的事件,下令把所有的随从、护卫全都押起来严加审问,终于在其中一人的口中发现了秘密。这个人正是蒋晓云院子里专管钱粮的柳妈妈之子,被安排在王府的随行队伍中。
当审问结果出来的时候,第一个变色是蒋晓云。她原本娇艳的面孔瞬间没了往日的镇定,张惶地看着众人。
庆王妃冷笑一声道:“如今证据确凿,你又做何解释?”
蒋晓云一张脸煞白,她没有想到这么快就会被人拆穿,手抖个不停,而赫连允猛然站起来给了蒋晓云一记耳光:“你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蒋晓云知道再也赖不掉,眼圈瞬间红了:“夫君,我也是为了你着想啊!”
“为我着想?你可知道,因为你这样愚蠢的决定,我要背负上天大的罪名!娶妻不贤,算我瞎了眼!”
赫连允咬牙切齿,气急败坏,甚至连额头上的青筋都暴凸出来。
庆王妃面色沉沉,显然并不相信这套说辞:“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金陵郡王,不要惺惺作态,出了事推到一个女人的身上,这样真的大丈夫吗?”
庆王妃怀疑赫连允是主使者,非常合情合理,老王妃只是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她从心底里不相信赫连允会这样做,但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她不信。原本以为这孩子跟他亲娘不同,是个有脑子的,可现在看来却未必。人在利益的面前很容易被冲昏头脑,赫连允到底也是人,他能抵得住世子之位的诱惑吗?纵然这件事他真的不知道,但教妻不严的罪名总是逃不脱的。
赫连允心头一凉:“我没有!我从来没有让她去做这样的事!母亲,我知道你因为顺姨娘一直很记恨我,但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不会承认子虚乌有的指控!”
庆王妃“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赫连允,蒋晓云是你的结发妻子,你有责任和义务约束她的行为。如今证据确凿,是蒋晓云在世子的坐骑马鞍上插了银针,现在你要如何弥补?”
老王妃目光慢慢变得深沉:“家中接二连三的出事,全怪你父亲处事不公。允儿,你是将军,是朝廷栋梁,更应该严于约束身边的人。晓云犯下的错,你必须从严处置。”
老王妃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蒋晓云吓得面无人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苦苦哀求道:“祖母,看在我为庆王府开枝散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了我吧!”
没有人看她,甚至没有人为她说一句话,甚至包括她的夫君,都只是用一种异常失望的眼神望着她。
清河郡王赫连泰只是目光冷淡地看着这一幕,静静坐着喝茶。最近这段时日家中接连出事,唯有他不参与任何一派的斗争,冷眼旁观,坐观成败。可是今天,他却隐约觉得有一场风暴正在暗中酝酿,思忖片刻,不由自主开口道:“祖母,此事是大嫂所为,与大哥并无干系,依我看不如……”
“你这是什么话?赫连泰,他是你的大哥,难道岳儿就不是你的兄弟吗?看到他如今人事不醒的躺在床上,您就没有半点心痛?是啊,你和岳儿并非一母同胞,但你总该有一个端正是非的态度,如此帮助一个弑弟的畜牲,说得过去吗?”庆王妃若非怒到极致,是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的。
赫连泰轻轻叹息一声,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江小楼轻轻扶住了王妃,竭力抑制住对方全身的颤抖,柔声道:“母亲不要生气,是非公论,到陛下跟前去说个清清楚楚吧。”
赫连允一震,瞬间变脸:“江小楼,庆王府的家事怎么可以捅到陛下跟前去,你要全天下的人都笑话庆王府么?”
江小楼不冷不热地道:“金陵郡王,此事非我故意挑唆,你想一想世子是什么身份,他是陛下亲封将来要继承庆王府的人,如今王爷病重不能主事,此事定然应当交给陛下处置,否则才是乱了纲常。”说完,她看向老王妃道:“世子无缘无故坠马,伤势又这么沉重,如果就这么轻轻揭过,任由一个妇人在这里颠倒黑白,只怕天下人的幽幽众口再也堵不住了。”
老王妃当然知道这一点,赫连岳再不济那也是庆王世子,他的安危荣辱关系着整个庆王府,事情恐怕早已传到了皇帝的耳中,今天下午他还派人来问询,被老王妃想方设法挡了回去,可皇帝不是傻子,他终究会知道真相,到时候整个王府都吃不了兜着走。
赫连允脸色发青,咬牙道:“明月郡主你放心,我会给你们一个明确的交代。”说完他竟转身就走,蒋晓云惊骇到了极致,上前扑倒在地,死死地抓住赫连允的衣摆道,“夫君,你救救我,救救我呀!”
赫连允垂下头,艰难地看了她一眼:“我已经尽了全力阻止你,可你永远不会听我的话。事已至此,一切再无追悔的余地,你我夫妻缘分已尽。”
蒋晓云失声痛哭,她隐隐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顿时觉得不寒而栗,再也没有人能够救她了。可是怎么会……她明明已经做好了善后,怎么会这么快被人发现。
当天下午,赫连允径直进宫请罪,向皇帝说明整件事情发生的经过,并且说自己教妻无方以至酿成惨祸,求皇帝撤销他的职务一并处置。皇帝闻听了整件事情,心中十分为难,虽然赫连允并无直接过错,可蒋晓云到底是他的妻子,所以皇帝决定削除赫连允金陵郡王的封号,保留威武将军的职务,罚俸三年,并且派他永镇宁州,再也不得回京。如此一来,等于彻彻底底打碎了他继承世子之位的美梦。至于蒋晓云可就没有这种好运气了,她被立刻定罪入狱,交由刑部另行宣判。
赫连允回到庆王府之后,却直奔江小楼的院子。
房间内,江小楼捧着一盏清茶,微微抬起眸子道:“他要见我?”
“是,小姐,金陵郡王正在外头等着。”
“请他进来吧。”江小楼吩咐道,慢条斯理地放下了茶盏。
赫连允慢慢进入花厅,神情自若,毫无颓唐之意。江小楼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他几眼,心头却不由产生两分欣赏,难怪庆王看重他,妻子犯了天大的过错,他一力承担下来,并未推延塞责,的确是一个气度非凡的男人。比起凡事都喜欢推卸责任的庆王,实在是好得太多了。她微微一笑:“郡王有话要说?”
“我早已不是金陵郡王,陛下命令我即刻离开京城,并且永远不能回到这里。我还在这里,只是有话要说罢了,明月郡主,现在有时间听我说吗?”
江小楼淡淡地道:“将军已经休了蒋晓云,也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代价,所以我和你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不,咱们还有话没有说清楚。”
江小楼看着赫连允,神色莫名:“请你明示。”
“我只是要告诉你,这件事情还有问题。”赫连允毫不犹豫地道。
“什么问题?”
赫连允眼也不眨地冷笑一声:“我相信你心里比谁都明白,可是为了诛除世子的后患,你还是将计就计把我逐出了京城。”
江小楼神色平静,语气也格外宁静:“将军说的话我不明白。”
“不,你明白!蒋晓云暗中谋害世子,你不过是借着她的手把我送出京城而已,世子伤的根本没有那么重,是你吩咐大夫略施小计,让他看起来昏迷不醒。只要我离开京城不出两日,世子就能活蹦乱跳了吧。见招拆招、举一反三,你果然狠毒,居然能够想得出这样的招数。”
江小楼轻轻一笑:“将军太抬举我了,若非是你的妻子先行下手伤人,我又何必出此下策。”
“如果我告诉你,那根银针不是晓云放的呢?”
“她自己都承认了。”
“是,她是承认了,因为原本她的确是这么安排的!可是那个姓柳的小厮,最终因为恐惧没有放上银针!”
江小楼陡然蹙起眉头:“此言何意?”
“有人故意想要借晓云的手把这盆脏水泼到我的身上,伤害世子的分明是另有其人。”
江小楼神情在瞬间的变化后又恢复了波澜不兴:“不,这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