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清楚楚地传入安筱韶的耳中,在这一刹那,江小楼温柔的眼眸瞬间闪过一丝凌厉,仿若出了鞘的刀剑,锋芒毕露。
如此神态,安筱韶几乎从未见过,一时竟然愣在那里,不知该作何反应。
待看到江小楼径直向外走去,安筱韶一时情急,立刻说道:“不,千万不要去!”
江小楼转头望向她,刚才冷厉的神情已经瞬间变了,微微弯起了唇畔,似嗔非嗔眯起了眼,露出一丝笑容。
说话间,庆王已经便带着京兆尹到了院子里,身后跟着数名王府铁甲护卫。庆王看着江小楼,神色沉沉:“小楼,京兆尹大人今日是来搜查一件天下至宝的。”
安筱韶心头一跳,面上血色登时褪去。
江小楼似乎有所察觉,反倒转头看她一眼,红唇扬起,笑意灿烂,话却是对庆王所言:“哦,怎么这天下至宝却到我的院子来寻?”
庆王冷笑一声,目光阴沉:“因为这天下至宝是一只神鸟。”
江小楼露出不置可否的神情。
京兆尹轻咳一声,试探着到:“我寻的是细鸟,请郡主赶紧交出来。”
果然如此!安筱韶倒抽一口冷气,刚才她还心怀侥幸,此刻却已是笃定无疑了。早从一百六十年前,夷山的猎人便捕获了这种鸟送入宫中,细鸟素来喜爱女子体香,只要附在谁的衣服上,皇帝便会留在那位妃子的宫中,因此许多女子以香气诱鸟,借以邀宠。不止如此,细鸟的血肉十分珍贵,女子食用后往往肤色莹白、艳丽无比,皮肤还会在黑暗中发出微光,更加引人爱慕。很多女子为了得到细鸟,不惜大肆派人去山中搜捕,几乎引来细鸟灭绝。正因为这个缘故,太祖颁发诏令,细鸟必须为皇室专有,只有皇帝才可以拥有细鸟,任何人如有私藏、外传、偷食,一概极刑处死。曾有些豪门贵族,出于好奇私下里寻找细鸟,还是被杀了头,可见此事绝非谣传。
“敢问大人如何肯定细鸟就在我的院中?”江小楼反诘道。
京兆尹见她毫无所觉,看了庆王一眼,正色道:“细鸟鸣叫奇特,如同传说中的凤凰一般能够引来百鸟,刚才京城上空所有的鸟雀都齐聚飞来,一时蔚为奇观,惊动无数人驻足观看、啧啧称奇。我追踪到庆王府,这才查到了明月郡主,请你赶紧交出细鸟,再随我向陛下认了死罪!”
江小楼面上只是淡淡:“如果要搜,大人便搜吧。”
数名铁甲护卫快步冲向了走廊,像是早有预料一般,领头人摘下了走廊上的鸟笼,直接把鸟笼送到了京兆尹的面前。京兆尹语气冰冷地道:“好好检查一下,这到底是真画眉还是有人故弄玄虚!”
一盆皂角水扑上去,画眉扑楞着翅膀在笼子里挣扎不已。然而,它的羽毛依旧洁白,没有发生丝毫的变化。京兆尹目光一沉,径直打开鸟笼,一把抓住仅剩的那只画眉鸟,随后用皂角拼命在它羽毛上擦着,可是擦了半天,毫无变色的情形。画眉鸟因为受了惊吓,不停地叫,那叫声凄厉,叫人闻之色变。
庆王早在瞧见挡布解开后只剩下一只画眉的时候脸色就变了,此刻失声道:“还有一只呢?”
江小楼微笑着回答:“飞了。”
“飞了?”
“是啊,喂养的丫头不精心,竟然让我好容易才寻到的画眉王给飞了,我心痛难忍,便命人将她拘禁了起来。跑了我的心爱之物,非要重重惩处不可!父亲,您说是不是?”江小楼言笑晏晏,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至于刚才大人说有百鸟飞来,这都怪安小姐的琴声过于美妙,竟然引来百鸟朝凤,实在是叹为观止。不过,我万万料不到引起这样的误会啊……”
安筱韶张口结舌,完全想不到江小楼眼睛一眨便是一个谎,面皮越发红了起来。
原本这细鸟是要在皇后寿诞那一日当众揭破的,到时候哪怕江小楼有一千张嘴也无可辩驳!偏偏自己发现今日王府上空笼罩大片飞鸟,心知事情不妙,生怕江小楼提前发现究竟。他料想江小楼并未见过真正的细鸟,一时无法立刻拆穿,为防夜长梦多,便赶紧通知了京兆尹赶过来,谁料还是晚了一步!
思及此,庆王脸色变得越发阴寒,瞪着江小楼,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京兆尹望着庆王,面上有了三分迟疑:“王爷,这……这似乎是个大误会,我差点冤屈了郡主!”
庆王面色缓缓恢复了原先的镇定,面色沉沉地道:“按照规矩,我王府一样要敞开门来接受大人的检查。这样吧,我院子里还有不少鸟,就请京兆尹大人一一检查过,确保无虞,才好还我庆王府一个公道。”说着,他便引着京兆尹向外行去。走到门槛的时候,他却不由自主脚步踉跄了一下,若非旁人扶住,他已经狼狈地跌倒在地。
“父亲,您没事吧?”身后传来江小楼关切的声音。
庆王心头猛地一跳,面上一时发青,仿佛有一口痰堵在喉咙里,压根半点都说不出话来,硬是冷哼了一声,带着护卫们离去了。
京兆尹下意识地回头瞧了一眼,江小楼独立庭前,一身碧青色的衣裙,面色盈白如玉,一双眸子漆黑,耳畔的玉坠子映得半边面孔发亮,笑容也是无比温柔熨帖,他立刻回过头来不敢再瞧,没命地逃去了。
江小楼转过头来,面上带着笑意道:“多谢你了,安小姐。”
安筱韶却是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道:“这细鸟其实是画眉的变种,也没有他们所说那种神奇的力量,不过就是传说罢了。但是陛下对细鸟属于皇室一说深信不疑,凡是私藏、外传、偷食者都要以极刑处死。曾经有一位官员,尽管为陛下立下汗马功劳,但是出于好奇心,在自己的书中偶然提到了细鸟的形貌,居然就被杀了头。嫔妃们更是为了争吃这种鸟,发生许多的内讧,因此细鸟才会成为禁忌。可是我万万想不到,你竟然差点将它当成画眉献给皇后,好险啊!”
江小楼却是轻轻一笑:“你觉得不过是无意误捕了么?”
安筱韶也是个聪明的人,她很快就明白过来。画眉王固然珍贵,可细鸟却是万鸟中最为神秘的,说价值连城也不为过,谁会拿细鸟当成画眉王呈现上来,分明是有人故意构陷……
“是谁如此……”
江小楼冷笑一声:“唯一有机会做这种事的,只有我那位义父了。”
“你是说庆王,可他又为什么要这样做?”安筱韶怔住。
江小楼不由轻笑:“私藏细鸟者死,他的目的不过就是要让我死罢了。”
“可这鸟是要送给皇后的,如果真的出了岔子,岂不是连娘娘也要受到牵连。”安筱韶说到这里,面色微微一变,“庆王胆子也实在是太大了,利用谁不好,居然利用你对娘娘的一片好意!”
江小楼勾起一丝淡淡的笑意,道:“好在安小姐及时察觉,免除小楼将来祸患,多谢。”
安筱韶连忙道:“不谢,不谢。可——那细鸟你打算如何处置?”
江小楼带着温柔笑意,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细鸟味道天下第一,当然要尝尝!”
安筱韶整张脸登时吓得全无血色:“你要吃它?!”
今天一天她受的惊吓已经够受了,江小楼只是笑而不语。
晚上,庆王正和翩翩一起用饭,婢女们垂手而立,鸦雀无声,整个大厅里一片寂静。庆王有些心不在焉,神情很是郁郁寡欢,好几次夹起菜却又不吃,半响后方才放入口中。翩翩看在眼中实在是有些奇怪,便出言问道:“王爷这是怎么了,可有心事?”
庆王摇了摇头,勉强笑道:“能有什么事,吃饭吧。”
婢女捧着托盘上了一道菜:“油炸乳鸽。”
乳鸽炸得油亮亮的,个头虽小却是香气扑鼻,让人不由食指大动。翩翩主动夹了一筷子,正要放入口中,庆王面上血色突然褪了个干干净净,立刻要站起身,却因为衣服下摆勾住了凳子,猛地一下子向后仰了过去,重重摔倒在地。他却仿佛不觉似的,面孔狰狞可怕,口里大喊着:“快,拿下去埋了,立刻!”
“王爷,您这是……”翩翩完全愣住,几乎是不知所措。
婢女们也是面面相觑,不知庆王到底怎么了,为何露出如此惊骇欲绝的神情,一时都站在原地没有动。
庆王一下子跳了起来,声音几乎已经在发抖,眼睛里闪着暴怒的光芒:“你们都聋了吗?!快去!”
眼见庆王完全失态,众人不敢违背,连忙将这碟菜装在食盒里带了下去。目送着婢女急匆匆的离去,庆王的脸色比霜打的茄子还要难看,简直是完全看不出人色了。他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嘴巴动了动,却是连半点声音都发不出。
“这东西,这东西怎么会在这里……”好半响,他才喃喃自语,似是根本不敢置信的模样。
翩翩脸上无比惊异,明媚的眼神染了疑惑:“王爷,到底怎么了?”
庆王陡然抬起眼睛盯着他,那眼神犹如冰冷的刀锋,摄人心扉。翩翩吓了一跳,俏脸微白:“王爷,翩翩做错了何事?”
庆王醒悟过来,不,不会是姜翩翩。他一个劲地摇头,脸上的汗大滴大滴落下,几乎是面如土灰,身如筛糠,整个后背都湿了一片。
翩翩见状越发奇怪,庆王还从来没有露出这样的表情,畏惧中夹杂着怒火,不过就是一道菜,怎么会吓成如此模样?她心头一跳,连忙道:“王爷,那油炸乳鸽有什么问题?”
或许有人下毒,被庆王识破?
不,不会!王府厨房虽然有四五十人,负责王爷饮食的炉灶却只有一个,特别配上三个人,专司掌勺、配菜、打杂。打杂的对各种菜进行摘选,完成准备工作之后,经专门的妈妈检查合格才能交给配菜的人,配菜的人又经过切、剁碎的工序,把各种菜和调料准备好,然后按照膳食的配方,由掌勺做成一道一道菜,慢慢按照顺序传上去。因顺姨娘曾有下毒之举,王府的饮食如今都由专人负责盯着,绝不会出现差错。任何杂人都不可以进入厨房,菜不到桌前不许打开。菜是哪个人洗的,哪个人配的,哪个人炒的,都会清清楚楚记录在案,如果出现了任何问题,谁也跑不了。
庆王断断想不到,就在严厉整顿厨房之后居然还有人可以混进去,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细鸟给炸了。那可是细鸟,宫中的禁物!如今却在他的餐桌之上,这是杀头的罪过……他越想越是恐惧。一则江小楼已经察觉了他的诡计;二则她这是故意警告和挑衅。能够潜入王府厨房,神不知鬼不觉达成目的,可见对方武功奇高。如果江小楼有心要在菜中下毒,根本是易如反掌!庆王心里的害怕一阵阵涌上来,几乎将他彻底湮灭,他猛然站起身,快速向外走去。
翩翩一震,立刻跟着站起身道:“王爷,您这是去哪儿啊?”
庆王却是并不回身,声音却在颤抖:“我还有点事,不吃了,你自己早些休息吧!”说完,他便快步离去。翩翩正要追上去,却被彩霞给阻了。彩霞赔笑道:“夫人,王爷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政务才会匆匆离去,时候不早,您还是先用膳吧。”
她这样一说,姜翩翩便只能点点头,放弃了追出去的想法。王爷如今正在气头上,还是千万别跑去触霉头……
庆王一路回到自己的书房,在书房里来走去,他仰头看着天空,乌云如同一只张牙舞爪的野兽,张开血盆大口向地面压了下来,让他心头更加郁卒、难受!他几乎想要对天呐喊,发泄出心头的恐惧与愤怒,然而他不敢,他甚至生怕惊动了江小楼。那个年纪轻轻的女子,有着天底下最甜美的面孔,却有最阴毒的心肠。她居然把细鸟送上了他的餐桌,她竟然敢公然挑衅!
赫连笑就在此刻走入了书房,她静静在门边驻足,语气温柔:“父亲,你慌了。”
庆王陡然一震,立刻回过神来:“今天下午的事你可知道了吗?”
赫连笑只是点头,美丽的眼底透出一股阴沉:“女儿已经知道了,父亲不必担心。”
“什么不担心!江小楼把那细鸟做成了一道菜,放在了我的餐桌上,你说她到底是何居心!”
庆王此刻已经气得面色铁青,声音都在禁不住的颤抖。
假如今天有人认出了桌上这道菜,那他偷食细鸟,犯的就是死罪!原本想借这细鸟把江小楼置诸死地,却没想到画虎不成反类犬,被对方倒打一耙——
赫连笑心头何尝不愤恨,但她强忍住气道:“父亲何必如此紧张,江小楼不是三头六臂,不过是因为安筱韶泄露了天机,才害得父亲白忙一场!”
庆王猛然锤了一下桌子,厉声道:“这人也太爱多管闲事了,若不是她,何至于功亏一篑!”想到今天在桌上那道油光发亮的细鸟,他胃部就是一阵犯呕。冒了天大的风险,却换来这样一个结局,实在是得不偿失,他忍不住埋怨:“都是你出的馊主意!”
赫连笑瞳仁闪烁:“父亲,我这样做也是为你好,细鸟毕竟是宫中之物,常人只见描绘不见真形,我原本以为此次定能成功,杀她个措手不及,却不料半途冲出来一个安筱韶,真是坏了大事。事情既然败露,咱们大可以另寻他法!”
庆王脸上却是极度难看:“另寻它法,谈何容易!从前你说她对我没有戒心,这回她可是记恨上了我!”想到人家随时都可以在自己的饮食里头动手脚,他恨得咬牙切齿,却不敢轻举妄动。
赫连笑深吸一口气道:“父亲切莫惊慌,事情交给我来办吧,定叫那江小楼命丧九泉!”
当天夜里,庆王府突然发生了一阵骚动,婢女仆妇们惊慌失措地提着灯笼往南面奔去,杂乱的脚步声在院外响起。江小楼尚未入睡,只是静静倚在床头,闻声并未抬头,继续低头看自己手中的书。
“小姐,外面可出了大事了。”小蝶兴冲冲地打探完,快步奔了回来。
“哦,出了什么大事?”
小蝶压低了声音道:“那丹凤郡主半夜里起来小解,却不知道为什么被蛇给咬了,如今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死去活来,眼泪都快把房子给淹了!”
江小楼闻言,只是微微一笑:“真是可怜——”
小蝶眨巴了一下眼睛,惊讶道:“小姐,你好像早就知道了。”
江小楼把书丢在一边,笑容十分清浅:“今天下午你去王妃处,我独自路过花园,见有一条蛇在沟渠里游动,就吩咐楚汉顺手捞起来。那蛇昂头吐舌,很是灵动,我看了便舍不得杀了,径直交给楚汉处置。许是丹凤郡主心如蛇蝎,不小心招了同类……”
怎么处置?!当然丢进了马桶!小蝶可以想见,晚上丹凤郡主急急坐上马桶,蛇又窜不出来,被一阵热乎乎的尿劈头淋着,当然会猛然窜起咬她一口!
如此一想,小蝶登时觉得浑身打了个冷战,疼,那一定疼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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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冥记》和《酉阳杂俎·羽篇》中对细鸟都有记载,这种鸟的确是有美容养颜的功效,也是皇室禁物,不允许私人收藏或者猎食,砍头也是真的。不过在历史记载中,细鸟的形状偏向鹦鹉,但因为我更喜欢画眉的声音,所以就改了==
叶词君,你惊鸿一现就消失了……也许你是被重打了八十大板后投入了监狱……也许被楚汉兄弟悄悄给咔嚓了……当然,作为一个龙套,你已经物尽其用了,你拥有蜜色的肌肤和闪亮的牙齿,土豪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