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佩兰,尚德宫里了,朗昆又一次陷入沉思。
他当然知道,梨容为什么要隐瞒,为的无非就是自己的前途。既然生在皇家,既然身为皇子,就一定要君临天下,不然,岂不是白来人世一遭。很小的时候,他就怀有这样的梦想,而开启他这份心智的,正是对他无微不至的父皇。
他还记得,那年,他只有六岁。
那一天,皇宫中几乎倾城而出,跟随皇上去昭山归真寺朝圣。皇上当时心情很好,没有按既定的安排在殿厅中用茶,而是将圣架休息的地方改到了北山陶然峰。
陶然峰是昭山最高的山峰,山顶有一个小平台,上面有一副石刻的棋盘。棋盘过去三步,就是一块一尺见方的平石,正临悬崖,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跃仙石。
很久以前,有一个传说,说的是佛祖显灵,以一老者的身份在陶然峰上摆了个棋局擂台,当然来了很多所谓的高手,结果都输了,于是佛祖感叹道“天上无敌手,难道地上也无?”世人因不知其身份,只是说他狂妄,却有不得不服。忽然有一天,来了一位隐士,他本是个自命不凡的人,一坐下,未开局,就夸口说如果不能赢就一头从陶然峰上跳下去。佛祖见他如此自信,不敢轻敌,一局厮杀下来,两人都使出了浑身解数,结果,做成了一个平局。佛祖大吃一惊,天界中无人可胜他,这个其貌不扬的隐士竟然可以逼他和棋,他一个“好”字还在口中来不及说,那隐士却因自己没有赢棋而羞愧万分,想到先前的夸口,便直了心从崖前一跃,就要去兑现诺言。佛祖急切之间,就在隐士要跳下去的瞬间,扬手一挥,因用力过大,袖底管风一下就把隐士送上了天庭。玉皇大帝一见是佛祖送上来的,连忙就给安排了仙位,就这样,隐士一跃就成为了神仙。而他一脚踏上,本该让其坠崖,却反使他飞升的这块平石,就被人们称为了跃仙石。
而后,这跃仙石,就成了众人顶礼膜拜的神圣之物。学道修行之人,求的是早日修成正果;寒窗学子,求的是金榜题名;而心有所想之人,烧香为的就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达成心愿。
皇上当时手端茶盏,稳步走到棋盘前看看,然后缓缓坐下,说:“佛祖用棋局考世人,今日,朕来考考你们,”他环手一指儿子们,命令道:“此情此景,让你们想到了什么,又有什么感悟,都各自引一句诗来听听——”
当时皇上已经有八个皇子,按长幼顺序,五个皇子都背出了应景的诗,皇上微微地点着头,算是肯定了,轮到朗昆,皇上说:“你才六岁,进学也才一年多,引诗不出父皇也不怪你。”
“不!”朗昆倔强道:“希望父皇象对待皇兄们一样对儿臣一视同仁。”
皇上笑了:“谁见了考试不是躲得越远越好,你怎么反倒送上门来了呢?难道你不希望父皇因为你年纪小而照顾你么?”
“不!”朗昆回答道:“皆为臣子,皆为皇子,皆已入学,何来分别?!”
“好,有志气!”皇上大笑道:“既然如此,那就不对你放低标准了,朕倒到看看,你如何答题——”
朗昆昂首,从皇子的队伍中走出,缓步走到跃仙石旁,一脚踏上去,在悬崖顶上,背着双手,环顾四面,微微一笑,似乎已经胸有成竹。他面朝群山深吸一口气,徐徐地转过头来,撩起锦袍下摆,利落地一甩,朗声道:“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皇上本来微笑的脸上忽然一震,但马上,他就恢复了如常,只是,平静,却再也没有微笑。
他深深地望了一眼朗昆。
而朗昆并不在意父皇此刻的表情,父皇嘉许也好,批评也罢,他都无暇顾及,此刻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放眼群山,任豪气充满胸膛。
随后皇上说山顶风大,让大家都回了禅房,却独独留下了朗昆。
“过来。”皇上冲朗昆招招手。
朗昆走过来,皇上轻轻地拉起他的手,问:“知道父皇为何要你留下来么?”
朗昆想了想,摇摇头。
“唔,”皇上的目光殷殷地望过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这一句的全诗你背得出么?”
朗昆点点头,清晰地背诵道:“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呵呵,”皇上嘉许地笑了,又问:“出自何处?”
“杜甫的《望岳》,他是为泰山而作。”朗昆回答。
皇上点点头,忽又问:“这是师傅教的么?”低声道这句诗的意思么
“是儿臣自己看到的,极喜欢,不觉就背下来,”朗昆不好意思地笑了:“其实一到山顶,往周遭一望,就想起这首诗,”他一指跃仙台,说:“往那上面一站,满脑子都是这一句,所以情不自禁地念了出来。”
“情不自禁?”皇上若有所思道:“那为什么不念‘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呢,也很合适啊——”
朗昆笑笑,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反而拉了皇上的手:“父皇,您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