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点默然不语,从京师里刚出来的清流官就是这样,趾高气扬,目空一切。
对赖同心肯定要敲打,但也要顾忌到新平堡里的将士们的脸面,还有和记在这里的经营之功。
王点进新平堡已经有些日子,能深刻感觉到百姓到驻堡将士都对自己等人充满敌意。在普通人眼里,甚至是生员士绅们的眼里,自己这些人就是嫉妒张瀚的功劳来故意迫害和记。就算是天启皇帝也招致了一些不满,不过人们主要还是针对下头的大臣们,也就是文官们。很多人已经担心张瀚会落到与岳飞相同的下场,甚至张府的府邸之外每天都有一些人自的站立着,就是人们自愿前来替张家看守门庭。
可想而知,和记在这里有多么得人心,哪一个阶层都是和记的盟友,不管是将领和驻军,还是士绅和生员,或是普通的商人和最底层的百姓们。
王点能感受到这样的压力,王汝槐似乎没有这种感悟,又或者是从京师出来的清流,对地方上的这些人和事根本不屑一顾。
在京师的清流向来不会与商家往来结交,就算是李国宾在京师经营多年,最多就是年节时送一些惯例的银子,平时清流之间的往来,李国宾绝对没有资格被邀请。
比如黄道周在京师的府邸,李国宾从来没有机会登堂入室,王汝槐这样的清流可能对魏忠贤俯躬身,但一转身,就是对普通的浊流官趾高气扬,对文官同僚都是如此,更别提对地方上的武夫们了。
王点轻轻一叹,知道自己不必再劝,他这个左卫兵备原本够格当巡抚,现在被按了下来,朝廷是什么想法还用多说?再得罪王汝槐,给事中奉旨出京巡视山西大同军务,等同钦差,又怎么能轻易去得罪?
为了一个赖同心,王点半个字都不会说,但他考虑的是新平堡的军心士气,现在看来,王汝槐对此也毫无顾忌的心理,看来就算是要在新平堡针对张瀚,也不可能用赖同心和他的部下们了。
张瀚看到一脸晦气色的赖同心领着一百多马步兵迎上来时,脸上已是露出微笑来。
熟悉他的人才知道这是讥嘲的笑容,对于赖同心来说,就算他看不出来,也是感觉到相当的难堪。
“赖将军。”张瀚在马上拱手,高声笑道:“这一向久违了啊,说起来好几年没见面了。”
赖同心垂头丧气的一拱手,说道:“张大人,末将要失礼了。”
张瀚微微一笑,说道:“按例入堡的商旅就是要检查,本官从小在新平堡长大,这事见的多了,请赖将军随意。”
这么一说,谦和随意,与王汝槐的那种嚣张跋扈的嘴脸判若两人,跟着赖同心出来的那些驻守兵马原本就与和记一条心,他们等于在和记手里领了几年的饷,早就把张瀚视为真正的恩主。
这年头可没有什么大义可说,领谁的银子就是认谁为主,大明天子高高在上,不知道底下的边军将士们也要吃饭和养活家小,那些文官们满嘴仁义道德,一副悲天悯人的嘴脸,可有谁在孩子半夜饿的直哭的时候给过他们这些武卒家里半袋小米?
整个大同地方,相比陕北和山西和宣府的其余地方,百姓和驻军这几年不知道少受了多少苦楚,受了和记多少恩惠。
新平堡这里,几乎人人都能与和记牵扯上关系,或是有亲人在和记商行做事,或是在和记的工场里做工,要么就是有亲戚移居草原上真正成了和记的人,或是有亲人在替和记种地,替和记放羊养鸭。
要说在大同地方找到一家一户与和记完全牵扯不上关系,那恐怕只有那些外来的官员和外地调过来的武将和士卒。
除此之外,再无一人与和记拉不上关系。
看到那些士兵扭扭捏捏的走过来,一个个都是不情不愿的样子,张瀚脸上的笑意更浓。
朝廷也好,天子也好,那些谋算他的大人物们都想不到这一点,和记在地方上的根深叶茂绝对不是解决一些文官和武将就能解决的。
除非朝廷有本事把大同的二百万军民都迁移走,否则和记就是扎根在大同,天子这强龙也压不住和记这个真正的地头蛇。
何况蛇已化蛟,拥有整个草原,更加势大难制。
“你们去吧。”张瀚对那些不情不愿围拢在马车旁的士兵们道:“好歹要做个样子出来……”
赖同心脸色涨红,他知道身边那个苍头就是王汝槐的长随,派出来监视他的。
叫赖同心下来“迎接”,无非就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给张瀚一个下马威,当头一棒,叫他知道今时不同往日。
结果却是这样不如人意,但赖同心又有什么办法?
他能做到站在这里,监督士兵们上去检视车队,已经是做到极致,不知道这一次回去会被人骂成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