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府门房就是一般人家的大花厅似的感觉,入眼看去都是绯袍大员,或是朝中侍郎京卿,或是外放的巡抚道员,四品黄堂虽是绯袍,却也进不得这样的花厅内等候。
厅中各官自有一种傲气,谈论起来也多是赞颂之语。
高第这才知道,厅中颇有一些认了魏忠贤为干爹或是干爷爷的官员。
甚至攀附不上魏忠贤,就攀附王体乾等权阉的,或是攀附许显纯等人。
有个兵备道说道:“为何不去奉承辅大人,下官感觉辅大人也是与魏公公极亲近的。”
一个参政面露不屑之色,冷冷的道:“内阁的阁老们当然也攀附魏公公,否则哪有立足之处。然而魏公公只是用他们,并非信他们,真正信的还是许大人等人,我等岂可舍近求远。”
众官无不赞同,均道这参政所言极是。
高第也知道魏忠贤有一帮相当忠诚的心腹党羽,以王体乾,田尔耕和许显纯等人为代表,这些人要么是太监,要么是锦衣卫堂上官,都不是经科举得官的文官。
在魏忠贤的核心权力圈里,这些非主流的太监和武职官员才是其最信任的心腹,至于顾秉谦和魏广微等文官大佬,原本就有自己的利益圈子,比如原本就是三党成员,他们投靠魏忠贤除了是被东林党逼迫的无路可走之外另外的考虑就是为自己谋求更多的利益,他们当然是视魏忠贤为共主,然而共主之外也是有自己的利益小圈子,比如出身浙党的徐大化,除了效忠魏忠贤外也别有心思,前一阵就想劝魏忠贤将方从哲请回来,其心思相当诡异,这种事情也使魏忠贤深刻明白,文官各有心思,办事还颇多顾忌,真正能靠的住办事还得力的还是得宫中依附自己的太监,还有在外掌握锦衣卫的武臣。
对这些来求见的外官来说,去找顾大佛还不如找许显纯,对后者来说只要捧着银子上门就一定替他们做事,不象内阁的阁老们还要讲究个形象,吃相不能太难看。
高第并不出声,然而内心感觉一阵悲凉。
什么时候大明的官员成这般模样了?
高第为秀才时,大明是高拱当政,高大胡子为人持正,行事急燥,办事的风格是公正之外又兼有酷厉的风格,所以官风吏风相当的整肃,人们都畏惧严刚急燥的高阁老。
那时候是隆庆天子当位,海禁早就废驰,涌进的白银渐渐增多,民间渐渐富裕,人们的收入增加,又没有严重的通货膨胀,百姓的日子相当好过……高第犹记得,自己家中并不宽裕,有时候会到城中当力夫,一天下来虽然疲惫不堪但好歹能赚四五十文钱,当时一斤猪肉不过十余文钱,回家路上他会买半斤猪肉卷饼,大口嚼吃着慢慢走回家去,路遇知县的仪仗时赶贤避让在道路旁边,心中充满着对官员的敬畏和向往。
那时的官员,做事认真,行事有章法规矩,大明的文官体系已经建立完全,在实际上掌握了国家大政,太监被扼制住了,勋戚不能过问政事,就连高高在上的隆庆天子也只是垂拱而治,于政务其实没有太多主见,将政务尽数托付给宰辅大臣之手。
说白了就是隆庆天子心中有数,自己虽是天子,但成长于深宫和王府,继位为天子只是他的血脉而非能力,和高拱这些在科举考试千军万马中杀出来又得居高位的聪明人相比,天子除了血脉之外并无所长,既然自己能力远不及这些得力的大臣,又何必与臣下争权夺利?
隆庆天子治下虽只数年,大明却是真正有中兴之相,群臣安居于位,上下政令通畅顺达,民间富裕安定,自隆庆二年之后,由于朝廷举措得法,北虏不得再侵入长城之内,南无倭患北无虏骑,天下安然,四海平靖,可称是大明的黄金时期。
生于嘉靖,长于隆庆的高第,在其少年和青年时期留下了足够的美好回忆,就是后来万历早期时,先有张居正,后有张四维,王锡爵,申时行,都是强势而有能力的辅,或有私心不同,比如张四维配合万历清算张居正,申时行和王锡爵过于照顾江南士绅的利益,然而在万历十五年之前,大明仍然是蒸蒸日上,天子曾经步行数十里祈雨,当时高第是在京师读书等待春闱的举人,亲眼看到略显肥胖的皇帝在数十万军民百姓的围观之下自御道一直走到南郊天坛,那时候的军心民气,真的是沸腾到了一个顶点。
万历十七年时,高第考中了进士,似乎就是从那之后大明开始走下坡了。
时至今日,高第已经感觉自己并不是身在大明,眼前的这些朝官也并非是自己的同僚了。
“高大人请。”
一个小火者走过来,伸手肃了一下,请高第往内里去。
众官这才知道眼前这似乎精力不济有些耳背,不参加众人话语讨论的老头儿就是新上任的辽东经略,这才都忙不迭的站起身来,向高第拱手问好。
“有些话,还是不要轻易说出口。”高第看向一个刚刚嚷着要拜许显纯为干爹的兵备道,微笑着道:“还是要稍留一些体面。”
兵备道一脸的不以为然,草率的拱手敷衍道:“是,下官多谢大司马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