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阳城中位于最中心,由下而上,一层层建满了权贵府邸的小山,被称为远侯山。传一百六十余年前,远侯率族人部曲西征至此,策马而至山巅,插剑入土,泉水涌出。远侯掬水入口,只觉清洌甘甜。
举目四望,岐水在远侯山前缓缓流淌而过,四望都是肥沃得能捏出油来的良田。远侯豪情大发,对族人而言:“吾便安家于此,率族人与尔等持剑而耕,子子孙孙在此繁衍,无有穷期!”
百余年后,远侯山上已经满是各种建筑,而秦侯府邸,正与远侯塑像雄踞山巅。远侯像下,正是那口剑泉,仍然在汩汩流出清洌泉水。
而在远侯山东面,则比起面向岐水的一侧,就稍显冷清一些。在一处山洼之中,一座黑塔正藏在树木掩映之中。一条铺着鹅卵石的道路,从山洼内延伸出来,直通唯一一个可以出入的山口。山口处建有望楼石墙,隔绝闲杂人等出入。
山口之外,就是也较为冷清的岐阳东面城区,这个城区基本是岐阳城中仓储之地,还有藏着秦国历年文报簿册的内箴库。出岐阳东面望乡门,就是大片肥沃田地,和布满森森林木的冉厚陵。
居于此间山洼,在岐阳这个秦国国都,倒是独得闹中取静之妙。
山洼当中那座黑塔,有七层之高,并无什么装点。在塔顶却是一间屋子,并不算阔大。唯一出奇之处,就是这塔顶屋子的顶棚,是整片水晶制成,澄澈洁净。每到夜间,身在屋中抬眼而望,就是头顶浩瀚神秘的星空。
这座屋子之内,陈设有些杂乱。靠墙一圈,全是书架。所有书册,多是用魏国出产的上好玉签纸印制而成,每一册书,说不得就要值一个金方。甚或还有一些书页泛黄厚重粗糙,还有丝线纹路的古旧书籍。这却是四百余年前,在灵台大术师赫宗未曾发明制纸之法前。那时人们用书蚕所吐之丝制成的书册。保留到现在,差不多已经算是无价之宝了。
屋中还有一张巨大的书案,几乎占据了这间屋子一半的面积。书案之上,堆满了各种纸张,尤其是专门用作符纸材质的各色灵纹纸。几支专用绘制符纸的白鹿尾茸笔散乱的放在桌上。另外大半副桌面,则绘制了一个线条繁复的阵法,正是用来加快元气凝聚速度,更好感应不同性质天地元气的归元大阵。
本来归元阵布下,怎么也要一亩地左右的面积。可在这屋内,就将其凝聚到了半幅桌面上。上面还有不少修补更改的刻痕。想必是这屋子主人对本来就复杂之极的归元阵又有所改良进益。
为这巨大的书桌一挤,剩下的地方就没多少了。只是一榻一几而已。榻上也堆着的全是书册,几案上差不多也是一般。整个屋子,就像是一个乱七八糟的图书馆。
此刻坐在书桌前,正专心研究一张才画完的符纸的屋主人。是一个穿着一身黑衫,未曾戴冠,头发束着,只扎了一条青色发带的清癯老人。他正虚着一双有些近视的眼睛几乎贴在那张符纸上仔细审看。一部白须沾上了星星点点的用来画符的朱砂他都浑然不觉。
屋外传来了脚步声响动,却是一名同样系着青色发带的中年人缓缓而入。老者听到来人入内,向后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作声。等到他仔细审看完了这张符纸,最后摇摇头,团成一团,就扔到了桌子底下的废纸篓里。那个相当不小的废纸篓,里面的纸团已经有大半篓了。
老者谓然长叹一声:“此符所聚壬癸之气虽纯,却不稳固,时时散逸。这入神之境,看来我此生是无从得窥堂奥了。”
那中年人形貌儒雅,举止潇洒,一笑道:“家主修为,已经臻于术师之巅,离大术师不过一步之遥。而且就是宗门圣窟之中,那些潜修高人,也不见得有几个能超过家主了。更何况家主还要打理南宫家如此大的家业,在如此波澜将至的局面中为宗门谋得最大利益,世事纷繁,不得静心,家主还有这般修为,以足堪自夸了。”
这老者,正是秦国最为豪富的咸城南宫家家主南宫夔了。不管秦国是侯室强盛,还是世家争斗。南宫家虽然不养私军,可一直都屹立不摇。而现下岐阴河阳两家争雄,南宫家两个最出色的子嗣却分别在两家效力辅佐,谁都想争取到南宫夔的全力支持。可南宫夔这些年就藏身在这处黑塔之上,任两个儿子作为,自己却极少抛头露面。在两家之中,仍然保持不偏不倚的姿态。
南宫夔又感慨了一阵,才缓缓问道:“岐阳城中又出什么事情了?”
中年人一笑:“倒没什么,就是那个史家徐乐,已经返回岐阳。嫣侯女好大手笔,赐下公士之爵,赏城东五千亩侯室上好庄田。随庄田而送的还有奴客十四家。落籍设户手续,都是侯室书吏亲领着来我这里办的。
每个世家,在岐阳中枢都有官位名份。如史晟就在岐阳亲领中尉之职。河阳君也有心腹在岐阳为大司刑和大司空。负责秦国的司法和营建。而南宫夔除了亲领大司礼之位留在岐阳之外,还有这名叫做钟离修的心腹领着大司户之位,掌秦国财政和户籍。
在侯室强盛的时候,这些中枢官位自然可以秉承侯室权势,调动秦国各处世家的资源。而在性子比较强势的襄侯之时,甚而将各家私属庶民身份以上的生杀之权都收归了侯室。
可是如今侯室衰弱,这些中枢官位差不多也就成了摆设,最多能管到岐阳左近的事情。而各大世家,在自己封地,侯室几乎是问都没法儿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