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障碍,有。
陈澈脑海里回荡着这么几个简单的字,她从未有觉得神奈川10月份的天气就如此冰凉刺骨。
是,她并不支持自己的好友走专业路线,但是不代表这要剥夺他一辈子对网球的热爱。她从未有想过自己的好友会用这种方式告别他所热爱的东西,也没有想过他放弃网球会用着如此残忍的方式。
走在医院里面,陈澈从未有过如此讨厌消毒水的味道。她还记得自己小时候哮喘,挣扎着呼吸着那么点仅有的空气,然后来到医院里面挂水。冰凉的液体通过针管注入自己的血管,进入体内,自己如同一条濒临死亡的鱼一样,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带着消毒水味道的空气。她敬仰这种味道,这种味道让自己能够安静下来,能够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但是现在……陈澈站在幸村的病房门口,刚想抬起手就想起护士姐姐说的“他谁也不想见”,索性也不敲门,直接一脚踹。
“我说了!出去!”
“你还真有力气了啊?对着自己的救命恩人也敢这么样?”陈澈很平淡地开口,她并不会因为日本带盆栽来探望病人是很失礼的这么个文化代沟而不带绿色植物过来。现在整个病房几乎被陈澈带过来的绿萝文竹摆的郁郁葱葱,甚至于连消毒水味道都弱了几分。
“阿澈?”
“说。”
“我现在不想见到任何人,请麻烦给我一点空间。”
“当年我不想见人,就扭过头看窗外,也没排斥你。行了你也凑合着扭过头,就当我不在吧。”陈澈才不管这些,随手拿了个苹果就开始削,故意背对着幸村开口:“你听到了。”
“运动障碍么?”
“嗯,差不多就是这回事儿,太专业我也听不懂。”陈澈细致地削着苹果皮,很是注意不让苹果皮断了:“当初我和你泄了一通,现在你不愿意和我泄,我心里也挺难受的。”
“不是不愿意,是根本泄不出来。阿澈你知道么,我只有网球了。现在和我说,我甚至只能活这么久,网球更是成为了奢望。阿澈,你觉得我还有活着的必要么?”
“那我是什么?你父母是什么?你不是还爱着美术和植物么。”
“听我说!”
陈澈立刻不说话,她背对幸村做出了一个抱歉的手势,然后用到刀随意地划了一下苹果,把它掰成两半,一半自己咬着,一半则是放在了果盘里面。
“我一直觉得,我是为了网球而生的。从小在甚至于还没有清晰记忆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打网球了。虽然那时候的网球更像是玩闹,但是我却爱上了它。”
“我愿意为此付出我的全部,它也回应了我,让我在网球场上奔跑跳跃。从一个人获得荣誉到团队获得荣誉,我觉得这是最让我幸福的事情了。”
“可是现在,都没有了,一切都没有了。”
陈澈咬了一口苹果,苹果很是清脆甜美。她很理解这种想法,但是也只是理解——毕竟她并没有和幸村一样,哪怕她曾经所面对的痛苦和幸村现在的不相上下。一个是生命,一个是尊严,两者之间并没有能够比较的地方。但是在陈澈看来,自己的好友还活着,还能蹦跶,就已经足够了。
不管如何,先要把命给保住了,才有空去想别的。现在幸村已经有空去想别的了……
“你说的很对。除了网球,你什么都没有了。”陈澈咬着苹果,快速吃完之后她站了起来,面对着幸村表情冷漠,甚至于有些残忍地居高临下:“所以我记得我和你说过,我从来不把希望寄托在这种受伤就有可能永别的梦想上。”
“你……”
“精市,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么?虚弱,无力,手甚至于无法动作,上卫生间也需要护工。很耻辱,很痛苦,很想死。”
“但是你*的还活着!你他么的知道老娘蹲在急救室外面多久么?世上所有的神佛都被老娘一个个拜了一边回头不知道要去还多少愿,就怕你走了。现在你*的有点精神在这儿唧唧歪歪,知不知道我当时因为担心你差点你前脚出急诊室后脚我进去了!把你送去医院自己只能坐在外面无能为力,你特么的知道我有多绝望么!”
“我陈澈没了你照样活,但是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叫做幸村精市的朋友了!陈澈没了你能活,但是没了你还会笑么!你爸妈,你妹妹呢?你*的就在这儿悲春伤秋自己不能继续打网球?”
“你闭嘴!”
“我闭嘴?你他妈的有本事站起来给我这儿一个耳光让我闭嘴!”陈澈直接把果核扔在了地上,整个人对着病床上的少年怒目而视,眼圈红,手指着自己的脸甚至于还有些颤抖:“你还没站起来,就想着不能打球了,连他特么的试都不肯试一试,你还是幸村精市么!”
“这位小姐,请您安静一些,这里是医院!”门嘭地一下就被打开了,一个严肃的中年护士对着陈澈无比暴躁地开口:“病人不宜情绪过激,他需要静养!”
“对着我泄就够了,不需要对着护士小姐。护士小姐,如果他脾气,把我叫过来,哪怕是三更半夜,我也到。”陈澈冷冷地开口,弯腰把地上的果壳捡起来扔进垃圾箱,然后在护士小姐警惕的眼神下还是说了句话:“精市,还记不记得初一的时候,你见过我最痛苦的样子,听着我说了很多话。现在我也见过你这样了,扯平了,但是我说的比你多,你还欠着我呢。”
看着护士小姐对着自己关心询问,幸村躺在床上很是沉默。陈澈在她最无奈而痛苦的时候自己是静默的,因为他没有和陈澈一样的经历,不知道怎么去安抚她。而这一次呢?
现在的自己,想要把手握成一个拳头都十分困难。如果不是陈澈这么吼自己,自己会怎么样呢?真的就和懦夫一样,放弃了?
疲惫,愤怒,无力。幸村深深地吸了口气,因为那些绿色盆栽的关系,他的个人病房里面的空气很是清新。再加上窗稍微打开了一条缝让外面的新鲜空气涌入,甚至于有些氧吧的感觉。
那一丝消毒水的味道,也变得可以接受了。
我连自己试一试都不愿意,就断定我再也站不起来。这样的自己,确实太过于悲观了。幸村往下躺了些,将被子拉至肩膀上,然后闭上了眼睛。陈澈说得对,他不能就这么把自己给否决或者放弃,那才是懦夫的表现。
往后的几天陈澈每天战战兢兢骑自行车,放学后从学校骑到医院给幸村讲课。毕竟不管怎么样学业不能落下,也算是给幸村找点事情做别想东想西的。幸村有些觉得好笑,他一开始还有想过要出院,结果硬是被自己父母还有陈澈给拦下来了。
“你这么快就想回学校想得美。”陈澈哼了一声,翻过了一页英语课本:“听说过模拟训练么?好好在脑内勾画一个场景练着吧,听过欲速则不达没有?”
“现在听过了。”幸村手里抛着一个网球笑着点头,他现在已经好了很多,但是如果说要彻底根治的话还是需要手术。不过说起来如果自己坚持要出院去学校的话,说不定恢复效果没有现在这么好。
“我挺想知道你现在的想法的。”陈澈叹了口气,幸村因为没有办理停课或者休学,学时根本没法动弹,只能通过几次考试来获得偏差值以便能够升学:“够拼的,但是总不能全部都是模拟训练,总要找点别的事情做,比如说好好学习。”
“多谢阿澈了。”
“我们谁和谁啊,倒是我那会儿太激动骂了你还爆粗了要和你道歉。”陈澈摆摆手一点也不在意,她和幸村的关系暂时还用不着这样郑重的态度来道谢:“你们网球部的人今天来看你,要不我先走一步?”
“没事的,赤也说很想来和你聊聊关于英语方面的问题。”
“诀窍么……”陈澈抽了抽嘴角,除了三长一短三短一长,自己还真没什么办法能够迅速提高切原的英语水平。但是等到网球部的人来看幸村之后,陈澈终于明白为什么幸村要让自己留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