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听说了?”
“听说什么?“
“咱们大清钦差和洋鬼子他妈的在爪哇干起来了!”
“哪位钦差这么爷们儿?”
燕京天子燕京的茶楼酒肆,突然从一向的安逸宁静,还有悠闲温雅当中搅动了起来。
满城的人物,不管是旗是汉。见面的时候儿,连千儿都打得不怎么利落了。碰碰肩膀就靠着坐下,叽叽咕咕的全是议论着这么些儿话题。
跑堂的提着紫铜茶壶,忘记了加水。肩膀儿上面搭着毛巾,嘴巴张得大大的听着茶客们的低声儿议论。掌柜的趴在柜台上面儿,算盘珠子打得踢踢他他的都不成个完整的声音。心思也完全都在那些议论声音当中。
每个人的情绪,都是紧张而且略微有点儿亢奋。整个茶馆空气,都似乎绷在了一起。
在知客居茶馆的一角,几条汉子坐在一处,耳朵都竖得高高儿的。这几个汉子都很精壮,穿着密排扣的大袄,丢裆大裤衩子,一看都是镖师行的达官爷们儿。其中一个满脸的搭胡子,顾盼之间,都是江湖大豪的气度,正是徐一凡的结义哥哥王五。身边两条年轻汉子,一个正是徐一凡的小舅子陈德,他两只拳头搁在桌子上,很有点顾盼自雄的四下看着那些茶客。恨不得将所有茶客议论的话儿都收进耳朵里面,另一个就是圆头圆脸的小伙子,在会友镖局经常替徐一凡赶车的四虎。他手里抓着一张毛边儿报纸,颠来倒去的吃力看着,一个个字儿想记进脑子里面。
大清时报以快邮代电这种当时最快的方式,发到了燕京,两江,上海,武昌,汉口这些通都大衢。这份报纸才仅仅发了第二刊,就已经是震动天下。
报纸的首席主笔已经是一时的风云人物,公车上书而名动天下清流后起之秀谭嗣同。而报道的消息,写的所谓评论却是更加震惊人心!
泗水发生的事情,徐一凡的所作所为,以最为激动人心的方式传播了开来。本来打洋鬼子,在洋人地界扬天朝上国国威,都是老百姓们最爱听的事儿。大清自道光皇帝以来,受的洋鬼子的气儿当真不在少数了,只要能够稍微在洋鬼子面前涨点儿脸的人物,都给口口相传为星宿下凡一般的英雄。徐一凡带铁甲兵船而入南洋,炮轰泗水,救同胞于十万暴徒汹涌当中,这样的传奇故事,这样的国朝英雄,满朝兖兖诸公,到哪里能寻找出第二个这样的道台出来?
茶馆里口口相传的是这些已经有些失真的传奇故事。读书人当中,却更是注重谭嗣同写的那些评论。他们第一次知道了双重国籍的概念,知道了在南洋有数百万血脉相连的同胞。知道了任何国家,遇到这种暴行,第一选择就是以展示武力,来保护侨民。知道了兵船就是大清浮动的国土,知道了爪哇华人数百年的血泪历史……知道了徐一凡想告诉大清臣民的所有一切!
那份楚万里拼了老命,趁着荷兰殖民当局还没有完全恢复爪哇秩序,偷偷占领了泗水水电报房,发出的电报。给了谭嗣同大量第一手的素材。谭公子的清流热血,在接到了有徐一凡署名的这份电报,简直就是在沸腾啊!
大清时报这第二刊一出,顿时洛阳纸贵。大清上下,除了朝廷和总理衙门南北洋衙门一时失声儿,震惊得来不及做出反应之外。民间顿时就沸沸扬扬了起来,热闹得跟什么似的。
清季以降。光绪十八十九年期间,正是最沉闷阴沉的时候儿。洪杨之乱以后,整个国家,整个统治机构借着最后几位名臣,回光返照般的热闹激动了一阵儿。建立海军,收复疆省,平定回乱,洋务运动,中法战争……到了现在,又像是耗尽了最后一分元气儿,到了最死气沉沉的时候儿。国势大家都知道在缓慢滑落,内忧外患连在一起,四处袭人。上下都是能敷衍就是敷衍,只是弥补着这个四下漏气儿的局面。这铁屋子里面儿,都已经觉着快闷得透不过气儿来了,可是偏偏没有人振臂一呼,给整个大清带来一种扬眉吐气,耳目一新的感觉。
到了光绪十九年的今天,一个在民间还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小道台钦差委员,居然做出了这么震动天下,让老百姓们觉着腰杆儿都硬了几分的一桩大事儿出来!
整个大清,只要大清时报传播的地方儿,都沉浸了在对这件炮轰泗水的传奇故事的讨论、赞美、鼓吹、分析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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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馆里面儿议论的声音嗡嗡嗡嗡的越来越大,像是开了锅的澡堂子一般。会友三人组也在旁边儿听得聚精会神。这些曰子,王五可没少替自己这个兄弟担着心思!军国交涉大事儿,他是半分也不懂的。一边儿也觉着扬眉吐气儿,一边儿也是下意识的担心,我这兄弟,不要落个忠臣孝子,反而被朝廷歼臣陷害了!整曰价的就带着几个人坐在茶馆酒肆里面儿,竖着耳朵听着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议论。镖局子的事儿,都怎么没心思打理了。
就在人们已经议论得拍桌子打板凳,就跟是他们下令炮轰泗水一般的时候儿。就看见一个个子高挑得出奇的女孩子,背着一个紫花皮儿的包袱。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眨着,咬着嘴唇儿朝知客居茶馆走来。一帮拖着鼻涕的小屁孩儿,在后面拍着巴掌又笑又闹:“大洋马!大洋马!”
这小丫头正是陈洛施,对这种对于她后世称为超模身材的嘲笑,小丫头早就习惯了,一点儿也不在意。
她较刚踏进茶馆,里面的议论声音就扑面而来。
“您说说,朝廷是怎么个意思?”
“这个……实在是不好说。反正消息一传出来,不少王爷大臣,面子上不说,回家都烧高香,可出了一口气儿了!咱们给那些洋鬼子欺负得可惨!但是黑旗军的刘老爷子,打了胜仗,可是还不是发配到台湾岛不死不活的呆着?李鬼子在,我看徐大人悬!现在就怎么这么多尽念着洋鬼子,管洋鬼子叫爸爸的家伙?”
“谭先生不是在报纸上面儿说了吗?这些交涉,背后还是要看国家实力。荷兰红毛鬼子,弹丸小国,国势远远儿的不如英国法兰西国这些儿那么强盛。咱们北洋兵船也多过他们的。这样再退让的话,咱们老百姓可真没法子活了,迟早有一天,祖坟都要给洋鬼子占咯!”
“说得也是,再退让,咱们成什么大清国了!”
“李鬼子在,我瞅着难……再说了,徐大人还是在洋鬼子地界儿,您说说,要是他们囚了徐大人,那又该怎么着?”
陈洛施站在门口,正正儿的听见后面几句担心徐一凡的议论。少女的脸儿一下就煞白了起来,咬着嘴唇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眼睛里面儿就是一阵雾气闪动。王五那一桌儿,一下就看见了陈洛施高挑的个子。陈德顿时就是一脸的怒气,站起来就奔陈洛施过来。压低了声音狠狠的道:“娘们儿什么时候能进茶馆酒肆了?你还要不要脸?不在家伺候爹,你跑出来做什么?皮又痒着了?麻溜儿的快给我回家!”
陈洛施低着头听着陈德的训斥,这次她却倔强的摇头:“我不回去,徐大哥在洋鬼子地界儿,我要去寻他。杀头充军也陪着他,哥……我早就是徐家人了。这个时候我不去陪着他,还成什么了?”
陈德脸一青,自从定下徐一凡这门亲家。这次事儿一传出来,他二德子这辈子就没这么扬眉吐气儿过!知道他妹子许了徐一凡的人,见着他就要请酒请饭。拍着他肩膀夸他这位妹夫是好汉子,是忠臣义士!走在会友大院儿里面,头都要快翘着天上去了。巴不得人人都知道他是徐一凡大舅子。虽然他自个儿不识字儿,还不如四虎认半拉字儿。可是每天都往街上溜,去听别人的议论。
今儿听见妹子这么说,二德子也觉着有道理。妹子许了人,虽然还没过门儿,可也是徐家人了。要是徐一凡真是如人家议论的,闹不好就是杀头抄家充军的罪名儿,他们陈家,可别在这个时候儿缩一边儿。怎么着也要陪着徐一凡唱一出肉丘坟!不然江湖汉子,还怎么看他们老陈家?
一想到这儿,二德子就有些儿骂不出口了,皱着眉毛看着自己高高的妹子:“要说,你说的话儿也在理。你是徐家的人了……可是爪哇在什么地界儿啊……当天西天取经都没到得了的地方儿!离咱们大清据说有几万里,你怎么过去?”
陈洛施抽了抽鼻子,给哥哥说得想哭。
“哥,我这不是偷偷的想来求五爷么?看五爷能不能想什么法子……我可不能只让杜鹃儿陪着爷!哥,您帮我求求五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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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恭亲王府邸,这个时候儿。却是一片宁静的气氛。
在徐一凡曾经拜访过的那个后花园玻璃阁子里面儿,鬼子六奕俽,翁常熟翁老爷子正笔直对坐,按照茶礼上面的礼节儿,等着喝茶。
玻璃阁子里面,茶香浮动,红泥火炉上面儿,青蓝色的火苗无声的闪动。那一对让徐一凡双胞罗莉控之名传于天下的可人双胞胎,正穿着小羊羔袄子。一个摆着茶具,一个扇着火炉。两个小丫头明眸流动,虽然年纪还不大,已经看出是倾国倾城的红颜祸水一流的人物了。
但是正在专心看着火色,准备上茶的主角儿还不是她们。而是一个旗装少女,大约二十三四的岁数,虽然没有身边两个小丫头侍女那些媚骨天成一般的明艳照人。但自有一种清丽优雅的气度。她还没有盘头开脸,旗人女子,象这个岁数还没有许人的,万中无一。
这个女子肤色莹白如玉,修眉秀目,让人一见就已经忘俗。
咕嘟咕嘟的翻花冒泡的声音响起,这旗人少女看看茶色。亲手将雨过天青的钧瓷茶壶提起,凝神静气儿的在两个老头子面前茶盏一点。碧绿的茶水缓缓而下,在盏边激起白色碎末,一圈圈的漾了开来。
奕俽拍手笑道:“老翁?可服气了?一下就咬着盏了,我这孙女的茶艺,可是国朝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