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一凡现在正在朝着西面最狂暴的漩涡当中疾奔。
从领事馆借用来的钦差委员专用马车,在颠簸不平的路上起伏,已经有些快散架的样子。
一路经行,都是火焰,都是废墟,都是瓦砾。暴民的力量被释放出来之后,破坏力之强大,极其惊人!
车上的学兵们都在抓着马车车厢边缘,极力的稳住身子,顺便检点着子弹。他们从致远上面运来的子弹不过千发左右,分到每枪,也就十来排的样子。刚才郑和清真寺一战,已经打了一大半还有多。持枪学兵们自己调剂着子弹,绷紧着脸只是看着站在车辕前头的徐一凡。
车子后面跟着的是一些最强健的华人青年,数字大概也有近千。都一个个喘着粗气,死死的跟着徐一凡站得笔直的背影,每个人手中都有从暴徒手中夺来的巴冷刀或者木棍。一个跑不动了,周围的人就赶紧架着他们。
这样一场淬火重炼,得到洗礼的,不仅仅是徐一凡手下的学兵们!
章渝站在徐一凡的身边,用力的抖着马缰。这管家赶马车的技术也极其高明,无论多难走的道路,驭马的嚼环左松右抖的,都能速度不减的绕过去!
只有杜鹃,蹲在车厢里面,咬着嘴唇儿在照料李璇。学兵们自发的围在她们周围,护着这两个女孩子。杜鹃看看李璇,一会儿又看看自家老爷,心思是全系在徐一凡身上。而李璇柔软的身子就随着马车抖动而起伏,肋部被缠着的伤口,血迹不再湮大,好像血已经止住了,只是还没有醒过来。
徐一凡头根本没有回过来看一眼,只是皱着眉头看着前面,看着四处。
一路两旁,都是哭叫的华人,有的已经是尸体,有的还满身是血,似乎丧失了神智一般的到处转着,想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儿。在烟火升腾的背后,还不知道有多少同样的惨剧!街上的暴徒也剩下不多了,大队都在朝西赶。看到徐一凡他们这样杀气腾腾的过来,先是发呆,然后拔脚就像耗子一样的溜掉。跑不及的就给当场放倒,给华人青年手中的棍棒和巴冷刀结果了。这些从郑和清真寺前的暴乱当中脱身的华人青年,也从来没有这样噬血过!
血还血,命还命!
街头上面,一个洋兵和警察都看不见,看来他们都忠实的执行了前面儿荷兰殖民当局的命令,不要插手干涉这次针对华人的暴乱。局面乱成这样,总督府新的命令也传不到他们手中,等着这些本来应该维持治安的力量行动起来,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儿。
再向远处看去,隐隐都看见黑压压的暴民人头。马车再向前奔走一阵,已经出了城区,拐上了去城西的土路,入眼之处,仿佛整个泗水的土著暴徒都集中在这儿了!
这些暴徒不管不顾的四下乱奔着,向着各处大宅子涌去。但是和泗水城内不同的是,这里的每个华人,都在拼力的抵抗着!到处都是人群在厮打,在争斗,在拼命。水稻田给踩得乱七八糟,有的胶林也已经着火。尤其是在向着有木堂李家的那条主路上面儿,猬集的暴徒更多。用着他们的土语喊打喊杀,喧嚣混乱暴烈到了极点。
徐一凡向前看去,就隐约看到,在人头上面,有着他的节旗一飘一闪,一会儿看得见,一会儿看不见。
李云纵他们被围,但是还在战斗!枪声已经听不见,看来他们已经打光了子弹。而这里的暴徒,不仅人多,而且凶顽,居然用枪都震慑不住!自己这么一支同样不大的队伍,寥寥百余发子弹,就能收拾这里的乱局了么?
这点思绪不过一闪即逝,徐一凡拍拍章渝肩膀,他会意的又加快了速度,学兵们哗的一下将枪全部举了起来。再回头一望,步行的学兵和华人青年都死死的跟在后面儿,有的一边跑还一边吐血,不过神色依然坚毅的只是瞧着他。
徐一凡单手前指:“开枪!打出一条路来!能救咱们的,只有自己!”
啪啪啪啪的枪声顿时响了,最后面还在朝前涌的暴徒顿时给打翻了几个。但是整个场面混乱到了这种地步,那些暴徒眼中全是那些唾手可得的华人世家的财富,谁还注意到了后面儿来的这支小小队伍,谁还能听到这几声微弱的枪响?
马车高速前驰,学兵们都在拼命发射。终于有些土著回头,顿时就瞪大了眼睛更朝前涌。和前面的暴徒挤成一团,一个个也发出了意义不明的惊惶喊声。眼看马车就要冲进人堆,咬着牙齿的徐一凡眼睛一花,杜鹃已经站在他的身边,将六轮手枪递了过来:“爷,你拿着!”
徐一凡接了过来,看看杜鹃,她在剧烈颠簸的马车上面站得稳稳的,手里已经握着一把巴冷刀。小脸儿板得比他还紧张,紧紧的护着了他的侧面。
徐一凡只是看了一眼就掉过头来,一声大喊,从胸腔里面迸发出来:“打!”
轰的一声,马车冲进了人堆,四匹健马不知道踏翻了多少土著暴徒,直到耗尽了所有冲力。周围全是黑压压的人头,晃动的巴冷刀。一张张扭曲的脸拼命的闪躲着马车,但是人群太密集,只有等着挨踏。马车车轮高速转动,带起血肉,直到将车轴堵塞住。整个车子随着健马翻倒向侧面倒去。章渝圆睁眼睛,用力的扯着嚼环,硬生生的将几匹马扳住!
学兵们抵近到了不能再近的地方,啪啪啪啪的将一排子弹打光。这么近的距离,一发子弹往往能洞穿几个暴徒的身体!子弹才打完,他们就已经纷纷跳车,七八把寒光闪闪的刺刀直刺出去,又挑掉几个暴徒,力气用得过大的,还将暴徒整个捅穿。就挂在刺刀上面抽搐!
徐一凡冷着一张脸,也是四下放着手枪。这次他也算身先士卒,亲身上阵了。哪怕枪法再烂,也打翻了好几个土著暴徒!杜鹃象只小母老虎一样,巴冷刀在她手里寒光闪动。不知道跺下了多少伸向车辕,想将马车推倒,将徐一凡扯下来的脏爪子!
另外一边章渝一边控马,一边也在舞动着刀子,跺得比杜鹃还要麻利。寒光掠过就是血光迸溅。同时还扯着四匹健马人立着团团乱转,硕大的马蹄也不知道踢飞了多少人!
饶是这样,土著暴徒实在太多,仍然死死的将他们围住。被人潮带着不断的挤过来。短短时间围在周围的学兵们就已经拼短了刺刀,用拳头用枪托在拼命抵抗。谁也不能伤害到徐大人半点儿!
眼看着已经是防不胜防,人人带伤。徐一凡头上都挨了一记石块儿的时候。后面喊叫声又是大起,暴徒们波分浪裂一般的被推开。带头冲进来的就是张旭州这条北方汉子!他两手都是锋利的巴冷刀,如同疯虎一般的扑进来,每一下挥动都要砍翻一两个。其余学兵水手卫护在他身边,后面跟着的是数百名的华人青年!这个时候他们都象疯了一般,红着眼睛直朝前冲,刀子劈在身上浑然不觉,只是拼力的将周围的土著暴徒砍倒。有的华人青年已经完全没有体力了,还死死的掐住一个暴徒的脖子,和他一起滚到在路边。
人群推来挤去,大堆大堆的人被挤倒,然后就是无数双脚踏过去,哼也不哼的就是一摊肉泥。这样一支队伍扑过来,道路上面的暴徒们终于动摇了,他们以为可以轻轻松松的欺辱屠杀这些华人,但是这些华人却是在和他们拼命!他们喊叫着拼命朝外推挤,更多的土著暴徒被踩倒,他们跳进路边水田,没命的朝外逃。猬集的人流终于慢慢散开,分散在更大的范围之内,想离这些家伙儿越远越好。只剩下一地的血肉狼藉。
还有七八个已经伤痕累累,衣衫破烂的学兵,依然背靠着背,瞪大了血红了眼睛,虎视眈眈的看着周围一切。而那面徐字节旗,依然在这个小小人堆当中飘扬!
看着终于打出了一条通路,土著们都让开了大路,转向其他方向。只剩下几千人在水田里还拿着刀子朝这里比划。徐一凡跳下车子,擦也不擦头上的血痕,大步的就朝那些屹立不倒的麾下虎贲走去。杜鹃章渝还有张旭州他们赶紧跟了上来,要挡在徐一凡左右。徐一凡却看也不看身边的人,大声的只是问:“云纵!云纵!你还在么?”
才靠近那个学兵队伍,就看见李云纵弓着腰站在那里,一手节旗,一手还扶着一个浑身已经都是血人的弟兄。看见有人过来,想也不想的就是一个踉跄,大吼一声用节旗就刺了过来!
章渝伸手想挡,那节旗却也停住了。李云纵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一切,眼睛瞪得老大,血已经完全蒙住了他的脸:“大人?大人!”
一声大人出口,周围犹自站立的学兵们顿时就有几个软倒。周围跟着徐一凡而来的学兵和青年们赶紧扶住他们。张旭州架着李云纵大声的发问:“大人,如何控制眼前局势?”
徐一凡茫然四下而望,他们这支几百人的队伍已经给无边无岸的暴徒包围起来了,来时的道路已经合上。那些暴徒虽然不敢冲前,但是却也不后退,向这里发出了不似人类的吼叫。刚才那一阵冲杀进来解围,不知道将多少暴徒变成血泥,尸体一路逶迤都是!
他们算是护住了李家有木堂的正面,但是暴徒们还是在向其他世家宅院冲击,有的已经扑到了院墙那里,嗷嗷叫着砸门。视线所及,全是暴徒!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徐一凡的身上,他身子一晃,指着一直跟在他身后的李星:“你把所有伤员都带上,冲进你们李家,死死守住!所有华人青年都去!”
李星看着徐一凡从额头一直滴下来的血:“大人,这能守多久?”
徐一凡紧紧的咬着牙齿:“我看他们在大炮底下还撑不撑得住!”
李星还站着不动,徐一凡已经猛踢他一脚,大吼出声:“想跟着我,就只能听我的命令!”这一脚一下将李星踢醒,掉头就回去招呼华人青年准备收拾伤员。徐一凡回头疾走几步,跳上马车,张旭州架着李云纵紧紧跟在他身后。
徐一凡冷冷问张旭州:“还冲不冲得动?”
这个时候也亏张旭州笑得出来:“大人指向哪儿,我们就死在哪儿!”徐一凡冷笑:“好,咱们就再朝丹戎佩拉克港冲过去,调大炮轰这些王八羔子!”
学兵们顿时在徐一凡周围集合,章渝也跳上马车,稳稳的把住了缰绳。徐一凡回头一瞧,李璇身子还软软的躺在车厢上。胸口微微的起伏着,再看看身边跟上来,已经带了一点伤的杜鹃,他这时如铁的心肠也是一软,对着杜鹃道:“你带着李姑娘,还有云纵,躲到李家宅子里面去……”
杜鹃一怔,顿时就红了眼圈,嘴唇一咬:“不去!”
要是徐一凡喝骂她,甚至打她。杜鹃都打定了主意,死也不下车。这个时候,徐一凡沉默一下,轻轻摸了一下她的脸颊,微笑道:“等我回来,你老爷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呢。”
这样的温言软语,顿时就让杜鹃眼泪扑簌簌而落,也不知道从何而来。她看了一眼徐一凡,回头就抱起李璇,跳下了马车,这点震动让李璇微微呻吟一声,睁开星眸,茫然四顾一下,又闭了起来。被张旭州扶着的李云纵正准备交给杜鹃,李云纵靠在他身上的身体一下又绷紧,眼睛睁得大大的,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力,一下就跳上马车,站在了徐一凡的身边。
身体笔直!
徐一凡看他一眼,大喝一声:“走!”
章渝一抖缰绳,因为受伤流血兴奋起来,一直躁动不安的健马顿时长嘶,轰隆隆的扯动马车,转而向西南方向。车轮转动,卷起血肉,不住打滑。看着车子转向,挡在道路后面不远处的那些土著,都纷纷变色,颤抖着后退,有的人还忙不迭的朝水田里面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