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寿显冷静的答道:“组织本来不是讲人情的地方,建立组织,健全制度,目的是为了干事。为什么让你们护送?我并不是为了刁难你们才让你们护送群众的。因为你们也是浙西出身的同志,浙西群众到了安徽这心里面肯定会感到不安!有你们这些熟人在,大家自然会觉得放心。大家不能只在吆喝的时候才想起群众利益至上,到了实际工作中自己的情绪就主导行动,这就是无组织无纪律的表现。”
姬晔没想到李寿显居然来了这么一通“上纲上线”,自己一心求战的结果竟然成了“无组织无纪律”。她正想继续辩驳几句,就听到李寿显严肃的说道:“姬晔同志,我再强调一次,我们是在干工作,我们的目的是为了完成工作。是服从组织安排还是执意报仇,你先回去把这件事想明白再给我说。我现在很忙,你先出去吧。”
把姬晔“撵走”之后,李寿显觉得很是疲惫。真的是宁和明白人打一架,不和糊涂人说句话。出发点一旦不同,过程中注定会产生各种矛盾。驱动浙西分部的乃是一种个人情绪的东西,指导人民党的所有行动的则是极为理xing的科学社会主义纲领。面对正在发生的大屠杀情况不断汇总而来,李寿显先是极为愤怒,然后感到一种疑惑。而现在李寿显感到的则是一种悲哀。
陈克如同以往一样,在这场屠杀爆发之前就“预言”过这件事的发生,在屠杀刚开始的时候就给了人民党的同志们解释了这场屠杀的本来面目。李寿显对陈克发下来的文件几乎能够全文背诵。
“……同志们,人类的思维模式是要有基点的,面对一个陌生的环境,我们都不免感到手足无措,不免感到惶恐不安。推翻满清是中国一个巨大的变化,而我们人民党的出现则是这场变化中最大的变量。我们不仅建立起了新制度,我们更让中国不可避免的看到一个全新的未来,全新的社会构架。由于我们人民党是劳动者的联盟,所以凡是以劳动为安身立命之道的人都会感到欢欣鼓舞,都会感到朗朗乾坤降临了……”
“……,而那些认为拥有土地资本才是一切的人自然无法想像一个纯粹劳动者组成的世界是什么模样,按照他们那种攫取土地为最高目标的思路来考虑这些,他们自然感到末ri降临了……”
“……在世界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当下,在那些地主士绅们感到末ri来临的当下,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要把周围世界恢复到他们熟悉的轨道上去。但是这个世界是物质的,即便是最唯心的家伙睁开眼睛,也会看到实际的世界。所以这些人并不是疯了,他们认为只要把他们周围出现的旧世界没有的人和事物彻底摧毁,这个世界就会回到以往的老样子,这个世界就会恢复到以前的轨道上去……”
“……我再强调一次,世界是不断变化的,在中国发生的一切不是因为出现了某些人和某些新事物,而是社会制度的彻底变化。是这些制度变化先出现,才出现了新的人和事物,这个先后关系绝对不能搞错……”
“……给这场大屠杀中,那些屠杀者还有那些面临屠杀威胁的所有人都被恐惧所笼罩了,他们都被眼前的东西蒙蔽了双眼,这些人或者认为疯狂杀人疯狂摧毁新东西就可以阻止历史进步,或者认为有些人变成了坏人,这世界变了。我们人民党作为中国劳动者的先锋队,我们必须看清这已经不可逆转的社会结构变化,而且勇敢的迎上去引领这个变化……”
“……在这样的疯狂中,只有劳动者们没有疯,为什么?因为那些看似发疯的人都是被他们自己脑海中想出来的东西给吓坏了,吓傻了,吓疯了。而劳动者们ri出而作,ri落而息,吃饭、劳动、睡觉。他们绝不可能发疯。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人民党能够得到这么多的支持,能得到这么多的胜利。因为我们自己本身也是劳动者,我们人民党就是中国劳动者的先锋队,通过劳动我们将获得更多,建设我们即便在最美好的梦境中都无法想象出的美好未来,那是一个中国历史上从来没有能够达到过的高度……”
“……全中国的劳动者联合起来!”
回想着发生过的一切,想到已经陷入复仇情绪的姬晔,李寿显不能不感到悲哀。陈克曾经说过,憎恨这一种东西,是面对悲伤,无法专心一致的人所逃避的场所。而复仇则是把因血而生锈的剑插到血池里去磨得锋利的事。悲伤则是为了治愈心灵的崩刃,而将名叫“心”的刀身完全浸在血中。越是磨,刀越是生锈,因为生锈就越要磨。到最后剩下的只是一团磨碎的锈粉。
李寿显很想告诉姬晔,即便是现在把屠杀者株连九族杀得一个不剩,这又有什么意义呢?这样的杀戮只是满足了个人情绪,甚至连抚平悲伤带来的伤痛都做不到。如果这么做了,姬晔等人与那些疯狂杀戮的地主士绅又有什么不同,都不过是为了试图恢复曾经的世界,然后以正义之名试图抹杀掉一切改变世界的人和事物。而改变一个投身社会改造的人,他最初的动力也许来自仇恨和正义的激情,但他最终的态度应该是超越仇恨,也超越正义的。正义是社会层面的感情,而从事社会改造的最根本的jing神力量,一定是超社会的,一定是来自某种终极理想。
人民党的成功从来不是他们更加懂得憎恨与悲伤,或者比其他人更懂复仇,甚至不是比其他人更懂得革命与正义。人民党只是比中国其他政治组织更懂得劳动而已。而仅仅是这小小的一步,就是人民党与其他政治力量之间的天堑鸿沟。
李寿显发觉自己根本无法向姬晔解释清楚这件事,这不能不让他感到极为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