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这般胡乱想着,张行四下踱步,忽然从拆开的院墙那里,望见了一处建筑,一处孤零零的挨着祠堂的奇怪建筑。
“那是什么去处?”
张行回头来望另一个跟着自己的虞氏子弟。
“回禀……回禀张白绶。”那人小心翼翼以对。“那是我家祖上长庆公的衣冠堂。”
张行恍然,他是在史书中读到过这段故事的。
且说,虞氏本是中原一处寻常郡望人家,南唐衣冠南渡时并不出名,但后来渐渐崛起,终于到了一个叫做虞显的人,此人明明出身望族,却往往亲身披甲执锐,以至于被同时代的望族嘲讽为军汉、丘八。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人,执戈而起,先在荆州出任方镇,然后渐渐压服下游各处,基本上成为了南唐的实际控制人。
然后此人便开始频频北伐,以北伐来积累威望、功绩,以作对南唐皇室打压。
凡八次北伐,前七次胜的一次比一次大,到了第七次时,已经荡平了大河以南,并加九锡,距离篡位区区一步之遥了。
可就是在他决心一统天下并篡位为帝而开启的第八次北伐中,明明号称投鞭断流,却于大河之畔被人以少胜多,以至于一败涂地,几十万北府军尽丧,中原功业尽失,几乎孤身逃回。
而不知为何,虞显虽然还有江东根基,可临到大江畔的六合山南的乌江县时,却再不愿意南归半步了,最后几乎是自决一般病死六合山下,并遗令后人,不许将他的尸迁回就在一江之隔的江东故地,乃是就地葬于六合山。
此人后,虞氏自然位列江东诸大家,却渐渐削弱,再没有半分英武振作了。
张行负手看了许久,想着这段从这个世界书里看到,似是而非的故事,一时居然心潮澎湃,颇有些痴意。
不知道过了多久,还是周公子上前拱手,打断了这么锦衣白绶的出神:“张三哥……银子称好了,正在分……粮食还在分类装车,肉类送往江上往大营换军粮,粮食送到郡府,可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看着分完、装完。”张行回头冷漠以对。“尤其小心分银子的事,虞氏已经认栽了,若真有人闹事,便是这些军官中有人贪得无厌,所以,若有人不服你就亲自当面给他称清楚,若是称量清楚了还闹,便是恶意闹事,直接杀了。”
周公子心下一凉,只能喏喏而退。
而张行也终于再度看向了那名最后打颤的年轻虞氏子弟:“取笔墨来,我给你家祖宅大门上题个字迹……也算一件雅事!”
虞氏子弟不敢有片刻怠慢,匆匆而去,复又匆匆捧着一个装了温热墨汁的砚台而来,上面则架着一支笔。
张行也不客气,带着这人转到因为周围院墙被拆而显得有些滑稽的偌大门楣面前,将打开的大门一侧门板用腿顶住,然后便拿过笔来,就在对方手中冒着热气的砚台上蘸了墨汁,提笔书于门上。
而就在此时,门后的空地上,果然有军官闹事,而周公子明显有些慌乱,竟不敢下决心杀人整肃队伍。逼得张行写了一半中途停笔,拎着笔过去,然后拔出刀来,只一刀,便将那名队将从身后枭,场面登时回归正常,但也吓得那捧墨的虞氏子弟头都不敢再抬。
须臾片刻,抱着一堆字画的虞恨水虞敬人叔侄狼狈赶到,绕开血不拉几的杀人分银现场,来到了自家孤零零的大门前,却又一时愕然。
原来,干净阔气的门板上赫然被人写了一小诗:
生当做人杰,
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虞显,
不肯过江东。
与此同时,那位张白绶正在落款——北地军汉张行留。
饶是早就低了头,那虞氏叔侄也不禁面色微微涨红——大家都是文华风流之人,如何不晓得,对方是在嘲讽呢?
“劳烦两位,连夜出,分别去桓氏和谢氏宅中做个说明。”
张行扔下笔来,负手吩咐。“还是这般规矩……谢氏那里,可以看在那位远游未归的凝丹高手面子上,只取三分之一金银,王氏同样的规矩……但为了公平起见,王氏和谢氏要将自家房屋中所有的燕子窝给捣掉……”
“燕子窝……”虞恨水努力让自己不去看不去回想那小诗,然后理所当然的指出了一个最怪异之处。“燕子窝?”
“对,燕子窝。”张行睥睨对道。“北地的规矩,捅掉屋檐下的燕子窝是表示自己要革新做人的意思……当然也是方便我在他们健康祖宅前题诗的意思……有两句诗,跟这诗一样,都到跟前了,不写出来老子不痛快。为了这两句诗,也要给我捅掉燕子窝!”
“一定转达。”白苍苍的虞敬人抢先回答。“一定转达……期待张公新作。”
下午时分,张行立于东庐山脚下的虞氏祖宅前,竟是长叹一声。
PS:晚安了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