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溪身上不舒坦,第二天也没回娘家,廖金月过来走动,知道了,马上心疼起了女儿,又追问起来吃了什么才闹成这样,萧胜天便原原本本地说了,廖金月一听吃了雪糕,先把女儿给说落一通,接着就开始说萧胜天。
“她胡闹,自己管不住,你也不管着她,就让她随便吃?”
萧胜天低着头,一声没吭,认罪态度良好。
反倒是顾清溪,看不下去了:“娘,我当时也没多想,大夏天的,吃个雪糕怎么了,也不能怪他。”
然而廖金月更恼了:“人和人不一样,有人大冷天吃冰棍没事,有人吃一根雪糕就落下寒病,你自己身体啥样你不知道?心里没点数?”
顾清溪顿时不敢说话了。
廖金月又在那里掰着手指头说了一顿注意事项,便去灶房里帮着做饭,熬红豆粥什么的,做完了,又过去洗衣服。
萧胜天见了,忙抢过来要自己洗,里面有几件是顾清溪换下来的衣裳。
廖金月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胜天,这些衣裳,你不能帮着洗,我来洗,就算我不帮着洗,你留着,让清溪好了后自己洗吧。”
萧胜天不懂:“为什么?”
廖金月叹:“女人家的这个,腌臜,男人最好别碰,男人碰了会触霉头。”
萧胜天当即道:“娘,这都是封建迷信,不能信。”
自从他和顾清溪结婚后,也跟着顾清溪叫娘了。
其实一般村里的,女婿都是叫婶啊伯娘的,不过萧胜天没娘,也不讲究那些,自然跟着叫了。
廖金月好生把萧胜天教育了一番,萧胜天也没反驳,不过等廖金月一走,却对顾清溪说:“你娘的话,不许听,都是迷信。”
顾清溪笑叹,她娘自然是疼她的,但是许多观念,从小就是那样,改不过来的,便道:“随便她去吧。”
不过接下来两天,廖金月都过来帮女儿洗衣裳,她不愿意让女婿洗,更不舍得女婿洗,只能自己洗了。
如此洗了两天,顾清溪差不多好了,萧胜天那里工厂忙着,得回城里,顾清溪却惦记着自己娘,想着多陪陪,便干脆自己留在廖金月那里住了几天。
这几天,关于顾秀云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大家都在添油加醋地说着她家的事。
原来顾秀云跑过去孙跃进家里,去找了孙跃进娘,拿出来那戒指,质问说你当时说这是传给儿媳妇的,我得了你家这个,就是你家儿媳妇了。
然而人家孙跃进娘翻脸不认人,叉着腰说:“我呸,这你都信,不过是几毛钱的玩意儿,你还真当宝贝了!”
顾秀云自然不信,瞪着孙跃进质问。
瘸腿的孙跃进拄着拐杖,站在一旁,却是逃避着顾秀云的目光。
顾秀云傻眼了,撕声问道:“我为了你,和我娘都要闹翻了,我为了你,被人家那样笑话,你呢,你就这么对我?”
孙跃进叹了口气,沉默了半天,憋出一句话来:“谁知道你考成那样啊。”
顾秀云直直地看着孙跃进,嘴唇抖,脸色惨白。
她一直心心念念的男人,原来竟然是这样的,他竟然是这么懦弱自私不负责任!
他竟然这么对自己的!
顾秀云彻底绝望,浑身冰凉,眼前阵阵黑,差点晕倒在人家家里。
可周围的指指点点,都是看热闹的,顾秀云硬撑着在那些嘲笑的目光中回家了。
回家后,马三红气得脸都白了,她听说了自己闺女在人家家里赖着要给人家当媳妇的事,当场差点晕过去,如今看到女儿回来,提起扫帚把顾秀云好一番打。
然而顾秀云遭受此番打击,竟然是躲都不躲。
如此打了一番,顾秀云晕倒,周围人吓得不轻,有那眼尖的喊道:“她那里流血了!”
接下来就是闹腾着送医院,折腾半天,大家知道,她竟然流产了。
流产了!
一个黄花大姑娘流产了。
这意味着什么?早和孙跃进有一腿了,果然是一个搞破鞋的!
一时十里八村都有了话题,纷纷说着顾秀云那姑娘怎么和瘸子搞破鞋然后被人家抛弃了,被人家把肚子搞大后还被打流产了。
“啧啧啧,一个瘸子,竟然给她搞出孩子来,这暗地里搞了多少次啊!”
“早不是姑娘家了,你看她那张脸,一股子媳妇味儿!”
农村人是最淳朴的,但天真的淳朴却透着恶毒,说起话来作贱人,一时顾秀云的名声烂透了。
马三红带着一家子跑去找孙悦进娘吵架,打上门去,结果闹腾半天,人家说你家姑娘自己乐意的,她勾搭我家儿子我家儿子也没办法,我家儿子身体不好,女人像要他身子,他还能怎么着?
最后说来说去,人家赔了十斤鸡蛋给顾秀云补身体,算是一了百了了。
到了这个时候,顾秀云心如死灰,麻木得在家躺着,就跟一个傻子一样,顾清溪听了,多少起了恻隐之心,想着该怎么提醒下她,在农村已经走上了绝路,像她这种必须考上大学走出去,走出这个地方,将这一切忘记。
之前看样子马三红也要带着她去学校查这个成绩的事,谁知道她被孙跃进打击,竟然把正事扔在一边,反而纠结着这男女情爱,如此下去,这桩替考的事怕是没露出来的时候了。
她并不喜欢顾秀云,种种过去的矛盾,也是恨不得她一辈子落魄才好,但是一个农村姑娘,因为这种男女事被人家戳脊梁骨就这么折损一辈子,顾清溪觉得不值当,也不忍心。
谁知道这天,顾清溪刚想过去看顾秀云,顺便说句话,就见马三红和自己大伯来了。
她自然是有些纳闷,两家关系并不好,马三红一家子自从顾秀云的事后,也基本不怎么主动和人来往,怎么今天突然过来自己这里了?
进了屋后,马三红便满脸堆笑:“清溪,其实有个事,想和你商量下,你看看你愿意不?”
廖金月纳闷了:“啥事儿?”
马三红先是红了眼圈,之后叹了口气,才说起来顾秀云:“我也是气得要命,想着这孩子怎么回事啊,恨不得她死了好,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说怎么办?现在去说亲,怕是只能找老光棍了,也不能就这么葬送一辈子啊!”
顾清溪不动声色,也没说话。
廖金月叹了口气:“赶上了,那也没办法。”
马三红却道:“所以我想着,如果她能出去上大学,那是最好不过了。”
廖金月:“能上大学,那是不错,要不你们再复读一年?”
马三红干笑了声,却是用胳膊肘捅了捅自己男人。
然而这大伯,却是憋红了脸:“你说吧,你说吧。”
马三红瞪了自己男人一眼,到底是开口道:“你们清溪,这次不是考了挺好的分吗,可她原本就有录取通知书,留着不是也没用?干脆拿过来,给我们秀云用得了,我们当然不白用你们的,会记你们一个恩,今年新收的麦子,给你们扛两袋子来,你看怎么样?”
廖金月一时都呆了,这人脑子怎么想的,竟然想出这么一个招儿?
马三红:“一个村的,又都是堂姐妹,一个姓,大差不差的,谁上不一样?外人也不知道,关键是,这个成绩你们留着也是白搭,不白白浪费?还不如给我们用了,这样对你们也没影响,以后我们秀云去了都上学,姐妹两个还能有个照应,你说是吧?”
廖金月懵了:“可那成绩是我们清溪的啊,你们,你们也用不成吧?”
马三红却是很有想法:“怎么用不成,想想办法呗,咱找公社里的关系,把你们清溪的分数挪到我们秀云身上不就行了,实在不行,就姐妹两个换下名字。”
廖金月:“那可不行!”
她当然不乐意了,凭啥,顾秀云没考好关自己什么事,凭什么要自己闺女的成绩!
再说,顾秀云名声烂成这样,这么改来改去,自己闺女也被人说闲话。
马三红还要说什么,顾清溪却已经说话了。
“大伯娘,你说的这个,我怎么着都不可能同意,我劝你还是死了心,想想别的法子吧。”
马三红一听,来气了:“我能有什么法子,我如果有法子,早就想了!你们那成绩,分明就是没用了,让我们用用怎么了?还能连累了你们不成?都是一家子,关键时候,怎么连这个忙都不帮?”
顾清溪笑了下:“大伯娘,前些天我录取通知书丢的时候,你怎么说我的,堂姐怎么说我的,你们还记得吗?这个时候想起来是一家子了?”
她淡声说:“不过和这个倒是没什么关系,高考冒名顶替,这种事我干不了,你想找别人,就去找别人,别来找我。”
马三红还要说什么,早被廖金月没好气地赶出去了。
我呸,我们考好了,谁还欠你了,说得那么理直气壮,才不帮你呢!
***********
这天顾清溪准备回去县里,回去县里前,她终究是去看了顾秀云。
顾秀云呆呆地坐在里屋靠窗户的位置,眼神茫然地看着外面。
顾清溪看着这样的顾秀云,自然是有些感慨,她还记得同样的时间,在上辈子,顾秀云曾经多么甜蜜地拉着孙跃进的手,用炫耀的眼神笑看着她。
些许差别,人生便完全不一样了。
顾秀云木然地看向顾清溪,无力地道:“你是不是来看我热闹的?”
她唇边勾起一抹笑,自嘲的,颓然的:“这下子你高兴了吧,我想男人,没结婚就被人家男人玩过了,搞大了肚子,人家还嫌弃我了,现在落得万人嘲,千人骂,人人都知道我不干净。”
这样的女人,在农村,只能随便嫁一个老光棍,甚至可能带残疾的了。
顾清溪:“你这次不是应该考得不错吗?”
顾秀云绝望地透过窗户,望着天空,喃喃地说:“可成绩就是那么不好,我有什么法子呢……”
顾清溪:“你仔细想想,这个过程中,有没有可能,别人冒用了你的成绩?”
顾秀云听到这话,愣了下,神情麻木地呆了半天:“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知道什么?你肯定知道什么是不是!”
顾清溪:“我什么都不知道,但我觉得你的成绩不对,提醒下,你不应该去查查成绩到底怎么回事吗,一天到晚为了那个抛弃你的男人要死要活,你就打算把自己放弃,在农村当个破鞋媳妇混一辈子?”
顾清溪说得直白,顾秀云的瞳孔骤然收缩,痛得几乎呼吸停滞。
顾清溪也不说话了,就站在一边,等着。
过了好一会,顾秀云攥紧了拳头,眼睛里泛起一丝活气,喃喃地道:“我明明对过答案,应该能考差不多五百分,我为什么这么低的分数,难道我的成绩真有问题,有人冒用了我成绩,可能吗?”
她陡然站起来,神经质地在屋内来回走动:“可能吗,可能吗?如果被人冒用了,那该是谁,是谁?!”
顾清溪却眼神轻淡平静,根本不说话。
她就这么盯着顾清溪,顾清溪虽然不说话,但她来和自己说这个,那一定是知道内幕的。
想到这里,顾秀云浑身焕出燃烧一般的愤怒,她念念有词:“是谁,是谁……是谁冒用了我的成绩!”
她咬牙切齿,两只眼睛瞪得老大,突然,她大声说:“彭春燕,彭春燕,会不会是彭春燕!”
她猛地转过身,盯着顾清溪:“难道是彭春燕冒用了我的成绩?”
顾清溪垂眸,淡声说:“你需要自己去查,一切得靠你自己,这也是你唯一的机会了。”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了。
她也没什么线索,不知道彭春燕怎么做到的,这个流程中,这需要一些关系人脉,讨回公道的过程也注定是艰难的。
她对顾秀云,就凭着上辈子,也是丝毫没有什么堂姐妹情。
现在告诉她这个,只是出于对同为女性的一种怜悯,不忍心看一个女孩子因为男女事而沦落到最底层遭受最愚昧的鄙薄和践踏。
至于她能不能讨回公道,能不能重新站起来,就靠她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