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泽这人符合韩路对于作家这一特殊群体的想象。
此人大约三十来岁,皮肤有点黑,薄嘴唇,戴着一副小眼镜。
他的头很有特色,黄,软、稀薄,梳成三七开,每说一句话,都在轻轻飘拂。
蔡作家个子不高,只一米六十二三,瘦瘦小小,在尽是外省高大移民的金沙市很少见。
说起外省移民和移民后代,因为大伙儿的父辈都来自五湖四海,口音也是各不相同。有大碴子味的东北话,有吴俣软语,有岭南的粤语,比如上次去医院看病,谭大夫的“你有理由死”吗,就把大家给吓住了。
本来,语言不通,大家应该说普通话才对。但奇怪的是,很多人竟学起了说西南方言,这大约是在西南省住了一辈子,被蜀地人民死活要用方言跟你交流的秉性给传染了。
渐渐地,就有点沟通不畅。
去年韩路去沿边县开会,当地负责文教卫的领导是河北人,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大家心想,说西南方言人家怕是听不懂。于是,一行人都捏着嗓子说普通话,因为沾染了浓重的方言口音,说得那叫一个荒腔走板。
最后,领导忍无可忍,道,你们还是说西南方言吧,我能听懂。我也是钢二代,金沙市土著。
这里就是扯个闲篇。
韩路听到蔡泽说要给自己写回忆录,顿时哭笑不得。
他干了多年文艺工作,知道文人得罪不起。这蔡泽的模样看起来甚是潦倒,然而你不知道他在文坛上有多少同学朋友同道,惹恼了给你乱写一通,在网络上无中生有地给你来个负面消息大曝光,换谁都杠不住。
韩路斟酌着语气:“蔡作家,你看……”
蔡泽打断他:“韩主任,请叫我桑子。作为你的代笔,咱们应该能够成为好朋友,叫我的笔名显得亲热。实际上,我和朋友之间都是叫笔名的。”
他这个笔名用的是词牌《菜桑子》的寓意。
“桑子……”韩路觉得这么喊有点别扭:“你看,我现在都还没有退休,身体也好,似乎还没有到对自己的人生做出总结的时候。况且,我也没有在岗位上做出什么成绩,惭愧,惭愧。”
“不然。”蔡泽再次打断他:“韩主任,我打听过,你还有两年就满四十岁。古话说,人生七十古来稀,你的人生已经过一半。而且,人精力最旺盛最能做事的也就是二十五到三十五岁之间,出成果也在那个年龄阶段。所以,人在任何一个公司、部门和单位,只要一过三十五岁,就没有进步的空间。还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五十而知天命,你也马上就要奔五了。知天命,知众生,知自己,该为自己做总结了。”
他说起话来,摇头晃脑,三七开的头不住飘动。
这话扎心,韩路心中气愤,差点就回道:“不会说话能不能少说两句。”
蔡泽说了性,就从包里掏出薄薄的小书,用双手呈上,道:“这是我跟本市著名企业家代笔的自传,这是样书,请你过目。看了如果觉得好,我也照样弄一套。”
书的装帧很糟糕,有点非法出版物的味道,韩路也懒得看,随手塞包里,道:“桑……蔡作家,你看哈,我一个月也就几千块钱工资,还得养活一大家人,花大几万让你出本自传,就为满足自己的虚荣心,觉得自己是个人物了,要出传记了,是不是不太合适?”
给桑子的稿费是一方面,稿子交到印刷厂,校对、排版、印刷,又是一大笔钱。如果他韩路吃糊涂油蒙了心,真这么干,陶桃……恩,陶桃就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说不定还觉得这事有点意思,挺风雅,但父亲韩国庆非把他按地上打一顿不可。
蔡泽:“不然,韩主任,我打听过了,你一年下来,工资、绩效和各类补贴十多万,毕竟是正处级干部嘛,六万的润笔还是可以承受的。”
韩路有点生气了,沉下脸:“蔡作家,你不觉得这样很尴尬吗?”
“哈哈,不尴尬,不尴尬,要不我跟你打个八折。”
“我……”果然是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韩路正琢磨着如何把这位爷给请出办公室,忽然,有两人哭天喊地就冲进进来,顿时把主任办公室变成菜市场。
来的这两人正是夏阿姨和她儿媳妇,两人起了家务纠纷,要找单位一把手韩路调解。
她们也不知道有什么深仇大恨,已经扭成一团,头蓬乱,衣服的领口都扯到锁骨处,简直就是惊心动魄。
非礼勿视,韩路大惊,喊:“干什么,干什么,都松手,把衣服穿好……咳,有话好好说。”
夏阿姨和儿媳妇的矛盾说起来还是一个钱字。
夏佳月还有个女儿,最近要买房是,手上没钱,向娘家借,说是两年后还。
夏阿姨随口说了一句“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就不亲热了,等有钱再说。”
这不过是一句场面话,不料她儿媳妇就当真了。婆婆和媳妇本是天地,儿媳妇下来越想越气,就作了。对夏阿姨说,妈,,这么一大笔钱你说答应就答应了,是不是该和我们商量一下。夏阿姨却怒了,说,我自己存的养老金,爱借给谁就借给谁,没人管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