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你说的那么严重,百姓活不下去便造反,有没有这三篇文章都一样,”赵瀚笑着说,“那些大同理论,还有这三篇文章,既是教人造反的,也是教君臣如何治国的。君臣治国不力,百姓自当造反。我的儿孙若为昏君,百姓也该造反,二世、三世而亡,亦自取其祸也。”
此言一出,众皆无语。
哪有诅咒自己的王朝,二世、三世而亡的开国君主?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时,邝露突然跪伏于地:“南海邝露,愿为主公效死!”
黄宗羲也整理衣襟,提着衣摆端正跪下,行长跪之礼大呼:“余姚黄宗羲,愿为主公效死!”
郑森见状,只觉热血沸腾,也准备过来跪拜。
赵瀚抬手拦住郑森,又对另外几人说:“你们就不用跪了,他俩是心甘情愿的。他们二人,跪的不是我本人,跪的是天下万民,我只能代万民生受之。”
郑森说:“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哈哈,你年纪还小,有些道理需要慢慢体悟,”赵瀚起身,朝邝露、黄宗羲作揖回礼,“两位先生请起吧。”
顾杲看向吴应箕,吴应箕也看过来,两人的心情都极为复杂。
他们以往的言行,已经算非常激进了,经常一起在南京贴大字报。
可跟赵瀚、邝露、黄宗羲比起来,简直小巫见大巫。
赵瀚把三篇文章,还到黄宗羲手中,告诫道:“治大国如烹小鲜,你的文章写得还不够细。你只约束君主和官员,说君主该如何,说官员该如何,怎不约束万民?”
“约束万民?”黄宗羲感到疑惑。
赵瀚问道:“士绅豪强,是不是民?匪贼奸徒,是不是民?”
“多谢主公训示,在下立即拿回去补齐。”黄宗羲由衷佩服道。
赵瀚对众人说道:“君、臣、民,各司其职,各安其份,则天下太平,则四海丰饶。若有昏君,臣当劝谏;若有蠹臣,君当惩处;若有奸民,君臣治之。昏君蠹臣而致天下大乱者,万民当揭竿而起革其命也!”
赵瀚指着黄宗羲:“这段话也写进文章里,今后选入《大同集》刊印天下!”
黄宗羲恭敬作揖,蓦地眼眶湿润,他确信自己遇到明主了。
众人各自散去。
顾杲把吴应箕拉到角落,低语道:“今日赵总镇所言,令我想起太祖的《御制大诰》。”
吴应箕苦笑:“《御制大诰》只让百姓捉拿贪官进京,这位却是让百姓揭竿造反。不过也没那么严重,百姓能有口饭吃,便肯定不会造反的。若是逼得天下皆反,有没有这些文章,其实已经无关紧要。”
“这套言论,自相矛盾啊,”顾杲说道,“既然百姓造反有道理,那你我作为臣官,是该帮着百姓造反,还是帮着皇帝平乱?”
吴应箕说道:“大明若还有救,你我自然帮着皇帝平乱。如今大明没救了,你我不是来帮着百姓造反吗?君之疑惑,实属多余。”
“确实。”顾杲点头道。
吴应箕突然灵光一闪,拍手赞叹道:“这位赵总镇,可真是厉害。三篇文章一出,不仅证实自己造反有道理,还坐实崇祯皇帝是活该被革命的昏君。而且,地主豪强还可被斥为奸民,他强行分田的政策也对了。什么鞑奴、什么流寇,皆祸乱百姓之辈,只有他江西赵总镇,才是真正的英明君主!他今后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能够名正言顺!”
顾杲愕然,惊恐莫名。
他以为赵瀚只是一腔热血、心怀万民,没想到还有这么许多复杂心思!
吴应箕又说:“《御制大诰》都被成祖束之高阁了,《大同集》又能存在多久?最多一两代君王,《大同集》必被删改得面目全非。”
“咚~咚咚~~~”
一阵琴音传来,却是邝露心情愉悦,正在甲板上弹琴高歌。
邝露想得没有吴应箕那么多,他少年时放荡不羁,青年避祸走访半个中国。听得多,看得多,想得多,今日听到赵瀚所言,已经彻底被其心胸折服。
又过一个时辰,黄宗羲拿着增补后的文章过来:“请邝兄帮忙指正,若有不妥,我再拿去修改。”
“指正不敢当,互相印证而已。”邝露高兴道。
这两人,以前素不相识,现在却似相交多年的好友。
就在他们讨论文章的时候,天色已近傍晚,船队停靠在河口镇与鹅湖镇之间。
时隔多年,赵瀚终于回铅山了,还是带着大军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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