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尚连忙相送,一直送到大门外。
关门回屋,娄湛问道:“父亲为何如此?鹤儿是赵二将军,乃反贼的头面人物,娄家多保一些田产还是可以的。”
娄尚喜笑颜开道:“你们可知,庐陵赵先生是何人?”
“难道是大昭(费映环)?”娄韦猜测说。
“他像敢造反的样子?”娄尚手持书信,笑着说,“虽未猜中,亦不远矣。庐陵赵先生,是大昭的女婿!”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俱都惊喜。
娄尚继续说道:“而今天下大乱,朝廷无力剿贼,便是江南财富之地亦大饥。这大明江山,想必时日无多,庐陵赵先生有龙虎之姿,可为天下之主也。允儿、慕儿(娄家兄弟的长子),立即送去官府,做那什么预备吏员。还有,家里留够两年吃的,剩下的粮食,都用来买债券,再捐五百石给官府。”
娄韦说道:“何必让他们两个小的去做官?我跟二弟去便是了。”
娄尚鄙视道:“你们两个,可吃得苦头?赵先生治下官吏,皆需苦干实干,做出政绩方可升迁。”
“这也太不近人情了,”娄湛不满道,“若赵先生得了天下,咱们都是皇亲国戚。不说封个爵位,至少能做大官吧。连吏员都不给,只能做预备吏员,那还从贼造什么反啊?”
“糊涂!”
娄尚呵斥道:“开国之主,哪个不是枭雄,哪个不立规矩?既然赵先生立下规矩,咱们就不能带头坏了。允儿、慕儿看似只做预备吏员,可咱们朝中有人,还怕升迁不够快?而今,赵先生只有江西之地,以后地盘大了,那得任用多少官吏。打下南方数省之后,允儿、慕儿至少能做知府!把他们两个叫来,我要好生训诫,不可糊涂做事。”
……
熊文灿调任之后,新任江西巡抚叫朱之臣。
此人与熊文灿一样,都是四川人。后来在南明小朝廷,做了刑部右侍郎。清兵一至,朱之臣跟钱谦益等人,冒着大雨出城跪降满清。
“反贼动手了,为之奈何!”朱之臣急道。
八十多岁的吴时亮,两眼微闭不言,如同打坐入定的老僧。
张秉文脸色难看道:“我早说过,赵贼非是能招抚之辈。朱督师之后,南昌兵备松懈,赵贼随时可以取之。如今还有甚办法?要么从贼,要么殉国,要么逃走。”
江西新任按察使叫李时茪,跟张秉文一样,历史上都是抗清殉国。
这位老兄很倒霉,他来江西才两个月,稀里糊涂之间,赵贼就要吞并整个江西了。
李时茪叹息说:“不论如何,此间之事,必须凑报朝廷。”
吴时亮突然睁眼说:“凑报朝廷又如何?衮衮诸公,还能变出钱粮来剿贼?江西之贼,虽为坐寇,其实比那流寇更难剿灭。四邻八乡之民,悉数被分田收买,随时可为贼寇。除非把江西百姓杀光,否则江西之贼永不能平。”
朱之臣说:“我为巡抚,诸君为三司。丢城失地,若让朝廷知晓,你我皆死罪也!”
吴时亮说道:“只有瞒着朝廷,坐观天下之变。”
“江西官员众多,家里被反贼分田了,能不捅到陛下那里去?怎瞒得了!”李时茪焦急道。
吴时亮说道:“瞒不了,也得瞒着。我们知道,朝堂君臣也知道,若是惹怒了赵贼,南直、浙江皆危矣。南直、浙江一失,朝廷上哪儿征收赋税?到那个时候,大明必亡!”
众人默然。
长江以北的官员,看到的是王朝末世,许多州县已经十室九空。
而江西的官员,则看到一个蓬勃展的新兴政权。
不论哪里的官员,都感觉大明快没了。恢复举荐制之后,许多被举荐的贤才,直接拒绝应诏做官,他们同样看得清清楚楚。
如今天下就三大势力,一为西北流贼,二为江西赵贼,三为辽东满清。
如果真要选一个新朝廷,他们宁愿选江西赵贼,虽然家里肯定被分田,但至少还能过日子,至少还有家族复兴的希望。
至于辽东的满清,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张秉文回到家里,枯坐良久,突然决定从贼。
历史上,他召集百姓死守济南,抵御满清,先是守城,接着巷战,中箭而亡。
其妻方氏,得知丈夫战死,便对妾室陈氏说:“我要跟夫子同生共死,家中幼孤就由你照顾了。”小妾陈氏说:“你死我也死。”妻妾二人,遂投大明湖自尽,家中十多个婢女也一起投湖。
这样的人,居然愿意从贼?
张秉文的老家在桐城,他曾经师从方学渐,学术成分非常复杂,是一种融汇了阳明心学,同时又偏向实学的创新理学。
说实话,除了对士绅的态度,张秉文欣赏赵瀚所作的一切。
方、张、左、钱、姚,桐城五大姓,张氏排第二。
但事已至此,分田就分田吧,反正张家的土地,又不是他一个人所有。而且张家还做生意,就算田产被分完,还能靠经商赚钱。
这几年,张献忠路过桐城两回,官兵也去了两遭。兵来贼去,贼去兵来,已把桐城张家祸害得不轻。
张秉文打算辅佐赵瀚,早点杀回老家去,否则江北不知要被糟蹋成啥样。
招来家仆,张秉文说道:“你立即去吉安,把小学、中学之书都寻来。”
张秉文不屑从预备吏员做起,他要自学小学、中学课程,然后拿到小学、中学毕业证,再亲自去找赵瀚给个官做。
此君早就打听过了,他想从贼的心思,显然不止生出一两天,对赵瀚治下很多东西都非常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