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鹏生到底是男人,先出声问了:“那你现在的意思呢?”
郭庆芬没说话,而后是抽噎,“我不能因为我毁了你的前程。要是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我绝对不会要求跟你结婚。”
周鹏生心里说不上是哪种感觉。失望吧,谈不上。释然吧,好像有一些。
他叹了一声,“这些年,我一直觉得欠你的。你提的要求,只要我能办到的,我没有犹豫过。现在,别管你跟我结不结婚,我被下放这个决定下来就改不了。并不会因为我不跟你结婚而改变什么……”所以,因为不能毁了我的前程而拒绝跟我结婚,这个理由我不接受。既然要掰扯,咱们就掰扯明白。不要过两年又有了想法,再来折腾一回。
一而再,再而三,这辈子就跟你来来去去了,累的慌。
他也直白的说他的想法,“我做这个决定,一是因为确实我欠了你的,过去那点事说到哪里我这个做男人的都没理。二是因为元福,我得叫这孩子站在人前的时候不会怯懦,被人指着他的鼻子骂,说他来历不明。这也是我欠这个孩子的!”
道理我给你摆在前面,最终怎么决定你说了算。
郭庆芬咬着嘴唇没说话,良久才道:“……元福那里……我希望你别去找他!”
嗯?
周鹏生不解这个意思,看向郭庆芬。之前为了孩子找我的是你,现在不叫我插手孩子事的还是你。
郭庆芬头也不抬,“反正你别去找他,也别告诉别人他是你儿子!”她说着,声音越坚定起来,“你只要答应这一条,顺便别因为你的缘故从你们单位流出什么流言来影响到元福,你我之间的恩怨,就两清了。”
不等周鹏生说话,郭庆芬就看过来,盯着他的眼睛,“行吗?”
周鹏生沉默的时间有点长,良久良久之后才点头,“按你说的办!但是元福……”“你不要管!”郭庆芬打断他的话,“他的任何事都跟你没关系了,千万别多管。”说完,她转身就走,走了两步扭头看周鹏生,“记住你今晚答应我的。”
周鹏生点头,目送郭庆芬离开,然后转身推开林家的大门。
林大牛站在院子里,朝他招手。
周鹏生失笑了一下,跟林大牛进屋,里面酒菜已经摆在桌上了,两人坐在炕上,你一杯我一杯的,喝到醉倒。
天不亮周鹏生就走了,把他的行礼放在林家,回他岳家陪闺女和岳父岳母过年去了。过完年等开工的时候才回回来。
金元福在里面关着呢,亲妈都没急着把人弄出来,别人就更不急了。张寡妇倒是打大美来过林家两次,一次是送了半碗花生,一次是送了两萝卜包子。这是想打听情况,可林雨桐现在也不知道郭庆芬是想怎么样,这倒是不知道怎么答复人家。只收拾了点回礼,叫大美带回去了事。
这几天她忙着过年的事,先是拿着粮票跟郭大娘换了一卷子粗布,又想法子给染成了黑色,只这个颜色就好染了。粗布的给林大牛和四爷一人赶一身,忙的不得了。
都到了腊月二十九,除夕的前一天了,大江喊林雨桐了,“小林,来一下。”
冯所陪着两位没见过的像是领导的人在办公室,边上还站着郭庆芬。冯所招手叫林雨桐,“你去找另一个当事人,那个叫什么美的姑娘。”
好的!
再次见到张小美,这姑娘瘦的皮包骨了。颧骨突出,嘴唇白,状态很不好。张寡妇先是眼睛一亮,拉了林雨桐去边上。林雨桐摇头,“郭庆芬找了俩我没见过的人……上次托我来做中人的人倒是有诚意,可郭庆芬没接茬,我倒是不知道该跟您怎么回话。”
张寡妇就知道这是啥意思了。郭庆芬折腾到现在都没上门低头,那就还是不愿意叫她儿子娶自家的小美。虽然自己心里也嫌弃对方,也想着这婚事最好别成。可真到了这份上,她心里还是一阵一阵揪的疼。扭脸看向小女儿,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她将来……可怎么办?”
张小美急切的看林雨桐,希望给点好消息。可林雨桐面无表情,一点也看不出来。
张寡妇一抬袖子抹了眼泪,刚才那点脆弱只一瞬就没了。她重新又泼辣无畏起来,看着一脸惊慌的女儿,她语气笃定,“别怕!之前教训你是叫你长教训的,得叫你认清你以后要过啥日子。可你妈不是那心狠的妈,你只说你想咋,要是想跟那混账过,那就过。等啥时候不想过了就回来,咱一样找好人家。反正,有你妈在,拼了命也能叫你心想事成的!”
她雄赳赳气昂昂,一进去就往地上一坐,哭委屈哭冤枉,求给主持公道!然后指着郭庆芬,“她就是那个坏分子,给孩子不出好主意。她家现在是要啥没啥,成分也不好,她儿子娶媳妇不容易,就出这样的损招来祸害人呀!”
揪着郭庆芬的出身不松口,好似不答应婚事只是因为JIEJI立场不同而已。
冯所就跟上面那俩人道:“之前我就跟二位说过了,基层的工作是这样的。两口子打架,都恨不能一个说另一个要杀人,要谋杀,这话能当真吗?不能!一般呢,我们遇到这样的案子,都先把人关着,好吃好喝的叫呆着,等都冷静下来了,调解调解事情就过去了。要是每个案子都上GANG上线,那这天天遇到的都是大案子。”说着,就指着张小美,“小年轻搞对象,家庭成分不一样,姑娘家里不乐意,当妈的出不了那口恶气!这最多就是有伤风化,生活作|风问题,怎么就冤假错案了?”说着,就看大江,“把那个混账小子带过来……”
然后金元福就被带来了!
瞧瞧!在家里这姑娘跟大病了一场似得,反倒是关在里面这个,红光满面,睡眼惺忪,显然,吃饱喝足了,这家伙在里面住的挺好。
冯所就看郭庆芬,“这位大姐,您好好瞧瞧,我们亏待您儿子了吗?挤出我们自己同志的口粮,也没委屈他呀!真要冤枉他,我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干啥呀?如今新社会了,也不兴断头饭了,对不?”
郭庆芬低着头,一副惧怕惶恐的样子,“是我不对……一听那指罪名,我就慌了。我跟四丫她们家那恩怨深了,有点怕……”
林雨桐:“……”这个时候你倒是会找借口,拿我堵窟窿眼呀。她冷哼一声,指了指张寡妇,“我妈跟张婶子不合了几十年了,这你怎么不说?况且我妈那人,跟谁都不合。那我得因为她针对多少人呀?你想干啥你明说,别在这里拉这个找那个的,如今人都在当面,你们把事情说明白尽早走人,我们也供不起了。之前通知你给你儿子送饭,可愣是没找到你人。吃了我们多少,这得补上,好心没好报,也用不上这好心了。”说着就喊小吴,“算账,一会子把欠账单子给她。”
冯所只跟上面的两人笑道:“小姑娘,年轻,但政|治觉悟过硬,部|队上救人立功退伍下来的,还是部|队的作风,说话办事直接,不会拖泥带水。”
其中一个年长的就点头,“理解理解!希望咱们基层的同志也不要有情绪,实在是这位大姐反应了问题,咱们不得不重视呀。”
冯所点头表示理解,然后看张寡妇,“张大姐,咱们现在也算是是邻居,这进进出出的,我都认识你了。是你报的案,你现在要怎么着呀?还是之前的说辞?”
张寡妇抹眼泪,“那天是气不过呀!”她指着郭庆芬,“吃亏的是我闺女呀,我都没说啥呢,结果她先说了,说她儿子不是那样的人。你们听听这个话,我闺女能把她儿子怎么着吗?我能不生气吗?”
那就是之前的报案就是口不择言呗。
冯所就道:“这就得对你提出批评教育了,你说为了你家这事,咱们小林,大江、小吴,跟着你们家转悠。年也没法过!有话好好说,有矛盾慢慢解决嘛!下次再这样,可就不是批评教育了。”
“明白!明白!”张寡妇说着就道,“那我也请大家主持个公道。”不等几人说话,她就先问金元福:“出了这事了,你说,你娶我闺女不?”
金元福心说,我要不是怕你不答应,我也不能跟她干那事呀!他点头,就要应承。结果话还没说出口呢,郭庆芬就道:“这也得分情况。我家元福是订了亲的,婚事都说好了,她们家小美这么横插一杠子算怎么回事?领导要是不信,可以去村里调查去,谁不知道是她家小美追着我家元福跑的?要是元福乐意,我们俩家门对门住了那么些年,我早叫俩孩子把婚事定下了。就我家这情况,那有小美这媳妇我是高攀了。大家都也知道,我家娶媳妇难嘛!可要是现在我应承了你,那我之前给元福定下的婚事……叫人家那姑娘又该咋办?”
这话说的,还真叫人没法说。
林雨桐心说,这郭庆芬路子真野,还真就给他儿子这么快订了婚事。只是这婚事只怕很有些来头,要不然不能这点事就能动了现在这阵仗。
张小美都傻了,看着金元福,“你定亲了?你咋不早说?”
金元福张嘴结舌,“我没……没……”
“没什么?”郭庆芬拉了一把儿子,“没成算的东西!人家说有了娃你就信她有了?”说着,就特严肃的看张寡妇,“嫂子,你可想好了。这个时候容不得孩子瞎胡闹。以前小美跟在元福屁股后面,那为了出去玩,什么慌没撒过?她说她不是姑娘身子就不是了?她说她有了就有了?可别又被这俩小崽子把咱们给骗了。”
张寡妇看了郭庆芬一眼,缓缓的闭上眼睛,看向闺女,“你现在告诉妈,你到底是……”
张小美只看金元福,“你告诉我实话,你要是有别的选,还愿意娶我吗?”
金元福皱眉,没言语。
张小美眼里最后一点光也没有了,她笑了一下,眼泪哗哗的掉:“我没怀孩子,也没跟他怎么着……四丫知道的!我就是那天拿了家里的肉和面,怕我妈骂我,我妈以后不叫我见他……我才故意说的。其实啥也没有!我知道错了,以后不会了。”
金元福嘴角翕动了一下,依旧是没有动。
张寡妇咧着嘴,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而后拉着闺女就往出走。
眼看这母女要出了门了,金元福出声了,“结婚!咱俩结婚!订婚的事我不知道――我愿意跟你结婚,你只要不嫌弃我啥也没有,咱俩现在就结。”
张小美回头看了他一眼,而后摇摇头,“不用了――咱俩过不好的!”你妈不喜欢我,结婚了也会看我不顺眼。而且,你妈太厉害了,我斗不过你妈的!
也许,自家妈绑着自己,是绑对了!
这母女俩走了,林雨桐就刻意将张小美之前骗人说她有孕的事给传出去了,帮着遮掩一二,叫她少受些流言蜚语。
这点善意张寡妇知道了,她整日里在家破口大骂,骂小女儿,说她不懂事,要气死她,说她传出那些话就嫁不了好人家,越是这么骂,反倒是越没人怀疑这话的真实性。而且小美自来胡闹惯了,村里人都知道。
而除夕这天晚上,张寡妇端着一碗肉饺子上了林雨桐的门,是来求林大牛的,“四丫,帮我跟你爸说,我求他一件事。”
林雨桐应承着,“您说,啥事?”
“之前在工地上,我见到你爸跟个结巴还挺熟的,那小伙子带着个孩子,你爸常不常帮着照看……”
林雨桐马上就知道了,“你看上齐大友了?”
这齐大友是开拖拉机的,在农场那也是个能干人。他是从别的地方招工招来的,会开拖拉机。老婆生老二的时候难产没了,他带个三岁的男孩,家里没啥亲人,孩子小就这么带着呢。
“小美这前前后后的事,你都知道。你婶子我也不怕丢人,小美那死丫头确实是有了。打了吧,我怕出事!我见过因为这个不小心丢了命的,还见过……打完了胎就怀不上的。我想找个哪怕将来要把孩子生下来,人家也不嫌弃她和孩子的人……而且得尽快……”
反正就是孩子当婚生的呗。
林雨桐跟林大牛一说,林大牛就应承了,只道:“我过了初一就去一趟。”
结果当天就把那父子俩带回来了。张寡妇啥也不瞒着,都给说了,最后才道,“要是不愿意要肚子里这个,就得去打TAI。这中间是有风险的,如果将来不能生你也要担待,反正你也已经有个儿子了……”
齐大友结结巴巴的:“……生……生下就是……就是我的……她不嫌弃我,我不嫌弃她……”
张小美低着头,而后看了看那个眨巴着眼睛怯怯的看着自己的孩子,突然眼圈就红了。
张寡妇瞧的心酸的不行,摸了摸小女儿的头,“你自小没爸,这孩子自小没妈。你能知道他的难处,就多疼疼他。你嘴不好,这点随我,但不许心不好。只要你心里对他好,便是骂他,他也不会记恨你。孩子的心最公道,谁对他好,他就跟谁亲。这话你得记着!”
小美不住的点头,把手里的糖给眼前这孩子。
张寡妇擦了眼泪,这才又看齐大友,“小美这孩子,之前不懂事,犯了点糊涂。如今知道错哪儿了,会踏实的。她要是对孩子不好,我打死她。以后你上工忙,把孩子给我扔下。我一辈子就俩闺女,没福气养个儿,就稀罕男娃娃。大友呀,只要你对小美好,我把你家这小子当心尖尖疼!你婶子我嘴不好,可说话算话,也从没有歪的邪的。”
这个婚事定的快,省了很多的步骤,不出正月十五,大张旗鼓的就成了亲。在成亲之前,张寡妇带着林小美高调去了县城说是置办东西去了,可再回来的时候就不叫小美见人了。还专门去找了老关,叫老关开了些假装调理小月子的药。老关嘴紧,知道咋回事,从他嘴里不会露出去。当然了,这些都是做给金家看的,告诉金家,那个孩子打掉了,省的以后为了孩子的事再扯皮。
而后,红红火火的嫁闺女。两口子暂时先住在娘家,等农场那边分院子了,他们就搬出去。村里谁不说这个婚事结的好,男方虽是二婚,可小美到底坏了名声。人家是正式工,开大型农机的,可比开大货车的司机安全多了。
周鹏生知道这事的时候气的脸都变色了,到底是觉得他儿子亏欠了人家,他找关系,刚好搭着嫁给煤矿工人的姑娘能优先进农场这个顺风车,给张小美了一个名额。
这事一定,林大牛就常常自家闺女出神。今天晚上,看着自家闺女跟往常一样蹲在金家那小子的边上说说笑笑,他满眼都是怜惜。这俩孩子没避讳人,村里的人出于关心都问过自己这个事,连德子都避开四丫问过一回,主要是小美这事出的,都跟着悬心。可这么多人关心的问过了,独独林美琴没言语过一回。毕竟跟金家有些牵扯,他其实是顾虑林美琴的看法,还想着若是她不答应,这事该怎么说怎么办。在心里不止盘算过一两回,可等来等去,这亲妈就是没问过。看看张寡妇为了小美的事这一通的忙活,不比不觉得,一比就不是滋味。他心里就拿定主意,既然你都不关心孩子,那这事我也犯不上问你。
于是,他招手叫四爷,“你来!”
四爷放下手里的活,看他。
林大牛就道:“给你们订个婚,可别闹的跟你三哥和小美似得,最后没法收场。这订婚倒也不用大办,在家里开一桌,请几个见证人,你看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