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增在父亲房里出了一口恶气,出来之后,倒是自失一笑。
想想往常可没这么大火,金氏的话虽然糙,不过倒也是有她的道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张佳木混久了,是有点子那种不饶人的味道出来了。
不过,也可能是自己天性如此,以前只是没被逼到份上,或是没有人帮着自己走出困局吧?
“哥儿,太爷已经醒了,正在会客,请这会子就到后面楼上去。”
王骥年事已经很高,现在又不负任何的政务责任,天顺元年之后,除了在石亨等人议废巡抚一事上出过头,并且靠着和张佳木的老关系说动了张佳木出来干涉,使得议废巡抚一事并没有进行下去,此事过后,基本上就是不过问任何政务,平时在家诗酒自娱,筑一小楼,平时居于楼上俯瞰花木山石之盛,赏鱼玩鸟,老头儿年纪已经老迈,人生际遇起伏如江河大浪,从一百姓而致封伯爵,人生功业也已经到顶点,于国于民,对自己的妻儿子孙,也没有什么抱憾之处,所以现在一心静养养生,唯求再享几年福罢了。
平时老头儿已经不大会客,就算是张佳木来,现在也不大见,只是叫王增代为会客也就是了。今日倒不知道是哪个贵客过来,值得这位等于隐居的老伯爵亲自接见。
“好,我这就过去。”
既然是祖父要会客,王增也不敢怠慢,回房又换了一身正经的衣服,这才又急匆匆的赶到祖父所居的东楼,拾级而上时,却是听得楼上一阵阵响亮的笑声响起,王增听的也是高兴,祖父自隐居以来,虽然安静自持,但也嫌有些闷了,有客来拜,又能谈笑风生的,对老人家的身体倒是一件极好的事。
当下不再迟疑,几步就窜上楼去,过了转角摆放的盆景,眼前霍然明亮,却是小楼临窗的竹帘全被拉起,楼底的花木在初夏时节开放的正是漂亮,柳绿桃红,甚是热闹,王骥在主位,在客位与他对座的也是一个须皆白的老者,一身布袍,萧然临风,面相虽然已经是老迈不堪,须皓然,脸上皱纹也是刀刻一般,但回头一看之时风采尽显,眼神中神采依旧,王增却是认得这位老人,因急上前两步,掀开衣袍下角,叩头道:“见过胡老太爷。”
“唔,起来。”来的正是国朝重臣,和王骥一样,都是永乐年间的进士,而此老更在永乐年间就已经俨然重臣,为大明成祖皇帝奔走于江淮两广福建,三保太监下西洋,而当时的这位老人已经是礼部侍郎,为皇帝在内地东奔西走,担负的任务是和三保太监一样,都是为了寻找在大火中失踪不见的建文皇帝。
这是一件宫闱秘事,真正的详情除了死去的几位帝王和当事人之外,怕是别人都无从知晓了。而这件秘事,史官是不会来问,胡潆也不会傻到和人说,所以究竟内情如何,怕是谁也不会知道了。
等王增依命站起,胡潆感慨由之地道:“老王头,看看,有佳孙如此,还有什么可说?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也不比你的儿子高明,但孙辈来比,可就比你差远了。”
“哈哈,自然,这一层来说,我可也不谦虚。”王骥抓着自己的白胡子大笑,丝毫也不掩饰得意之情,他道:“我这孙儿,幼承家学,我一腔心血没用在儿子身上,倒是全用在他身上了。现在,允文允武,外和内刚,行圆智方,嗯,小儿辈中,算是屈一指了,哈哈。”
王骥说的倒也没错,王祥这个嫡长子资质一般,而且当时王骥奉命东征西讨的,征蒙古,往辽东,下云南,四处统兵,辛苦了好些年,才挣来岁禄千多石,还有这么一顶伯爵帽子!王祥和诸子,当时留在家中读书练习骑射,但无人督促,都荒废了,所以文不成武不就的,一切都是虚妄。等王骥安稳下来,景泰元年,不再任总兵官,平蛮将军印也缴回朝廷,老头子到南京总都机务,南畿军向来懒散,老头子几个月间,就叫南都那边的军务变了模样,所以朝廷更加倚重,又调他回京任兵部尚书。
这一段期间,王增可是一直跟在身边,幼学施教,文武并重,所以这会子夸说王增是人才,倒也不是王骥全然吹牛。
胡潆闻言失笑,抚着自己膝盖,笑道:“看你红光满面的样子,吹起牛来,和四十年前倒也不差什么。”
“老矣。”王骥感慨道:“去年还骑马射箭,弓弩不缀,但今年就不成了。圣上原本是叫老夫还掌兵部,并且理部事,老夫大约也懂得圣上的心思,是叫老夫当一当定海神针,震一震不法小人。不过,老夫可真的干不动了,想想当年,真是奈何,奈何!”
“你一生得意事也够多了,”胡潆和王骥是一副知交老友的样子,他笑道:“光彩可也不能教你一人得去,是不是?”
“老夫一生得意事,可真是多。”王骥甚是得意的样子,悠然道:“前一阵史官送修好的实录过来叫我瞧,从宣德年间老夫任顺天府尹开始,一路就得意,但最得意的就是奉命往击蒙古诸部,问及诸将谁有败迹者,众人都道是指挥安敬,老夫立命斩之,诸军肃然,然后便无往而不利!”
“嗯,我也看过了。”胡潆笑道:“还有往击兀良哈诸部的事,诸军不利,但骥一至,便大胜而还,老家伙,你真够威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