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察觉到手心里的硬物时,却又忍不住放松了一些。
他没有说话。
只是低头望着她。
那双长睫敛下的幽深凤目像是染了血,疯狂又残忍,他不管她是怎么想的,但他绝对不可能让她离开他的身边,至死都不可能。他眼中是残忍的,可脸上的表情却很温柔。
尤其是覆在她头顶的手,就像对待稀世珍宝一样。
小心翼翼。
不敢逾越。
萧知从书房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了,刚才去书房的时候,那种奇怪的情绪又出来了,她总觉得陆重渊像是知道了一些什么。
但又不确定。
“主子。”
如意迎面过来,见她走在长廊上,便轻轻喊了她一声。
萧知循声看去,见是如意,也只是点了点头,稀疏平常的说了一句,“回来了。”然后便打算继续思考这阵子陆重渊的不对劲了,可余光瞥见如意脸上的神色,她心下微动,遂又问了一句,“怎么了?”
“上回我们见到的那个姑娘,奴今日又见到了。”如意压低嗓音说了一句。
那个姑娘?
萧知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等想到如意说得那人是谁,神色也变了一瞬,看如意这幅样子,那个姑娘的身上的确是有什么秘密。她这会也顾不得在去想陆重渊的不对劲了,抿了抿唇,她看了一眼四周,然后同如意说,“你随我进屋。”
屋子里没人。
萧知倒了一盏茶,推到如意面前,开口问道:“说吧。”
如意刚才着急回来,也的确有些渴了,这会也就没同她客气,喝了一口茶,答道:“我今日出门的时候又碰见王家的人了,不过这次倒不是那位王老太太,而是王家两位夫人。”
“原本奴买完东西就打算回来了,没想到又让奴看到了上回那个姑娘。”
“她就站在王家的马车边,目光凶狠地盯着王家两位夫人。”
萧知听她说着,脸上神色未变,心下却暗忖着,看来她猜得不错,那个姑娘的确跟王家有仇,没有开口,她直直看着如意,等她继续说着。
“奴想起您上回说的,便一直跟着那个姑娘。”
“那姑娘起初是不想同奴说的,等奴自报家门又同她说了一些话后,她想了一会还是开口了。”笼统说了几句后,如意这才进入主线,“那姑娘名叫周喜儿,原住在京郊一个村子里。”
“她还有个姐姐,是城中一个官宦的妾氏。”
“可几个月前,她那个姐姐突然没了,官宦家只拿了一个“得病”的说法就把他们一家人打走了,那个喜儿是个机灵的,她说她姐姐死之前,她还去看过她,根本不像是有病的样子。”
“何况这世上哪有这样的病,几天就要人性命的,更重要的是,他们一家子连那个妾氏的尸体都没看到。”
“喜儿心里觉得奇怪,便偷偷溜进那个官宦的家里,去查她姐姐的死因。”
这些内宅里的阴私事……
萧知以前就听过不少,那个妾氏的死恐怕也不简单,但她奇怪的是,这与王家有什么关系?
如意大概也看出了她的疑问,便继续说道:“后来喜儿查出来,当初她姐姐死的时候,王家两位老爷曾去过那个官宦的家里,那个妾氏还被那个官宦喊出去作陪。”
“王家那两位老爷是翌日才离开的。”
“而那个妾氏也是那日没的。”
“后来那个官宦突然得了一笔横财,听说数额很大,就连官位也提升了。”
有些话。
如意说得隐晦,也有些难以启齿,但萧知却听明白了。
王家那两位老爷本来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因为家里那位老太太的缘故,他们后院倒是没有多少妾氏,可在外头却有不少露水姻缘,早些年,以前也闹过几桩事。
只不过那位老太太手段厉害,把那些上门的女的都赶走了。
这位妾氏本来身体好好的,怎么会无缘无故就死了,偏偏还在王家那两位老爷登门的时候?而且那个官宦突然升官还得了一笔横财。
萧知不是不通人事的姑娘,怎么可能想不到这些东西?怪不得当初王氏突然火急火燎的要从她的嫁妆里拿银子,原来是要填她那两位好哥哥留下来的窟窿!
想到这些东西。
萧知心里就不禁犯起了恶心,不管是对那个官宦,还是对王氏,又或者是对王家那两个猪狗不如的畜生。
“她打算怎么做?”萧知忍着心头的厌恶,冷声说道。
如意抿唇答道:“喜儿姑娘知道报官也没用,便一直藏在王家周围,想着一命换一命……”
萧知闻言,想也没想就驳道:“天真!哪家勋贵出门,不是带着丫鬟、婆子,还有护卫的?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别说杀了王家那些人了,恐怕人还没靠近就被拿下了。”
如意叹道:“奴也是这么同她说的,可那个丫头是个认死理的。”
“她爹前阵子也没了,家里也就剩下她一个人了,按她的话来说,与其这样活着,倒不如想法子搏一搏。”
听到这番话。
萧知一时却没有出声。
其实她这会说人家天真,但真的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哪里还顾得了这么多?倘若没有陆重渊的庇护,倘若没有找到师父和哥哥,或许她也会跟那个喜儿一样。
叹了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说道,“你去跟她说,我有法子,让她这阵子别轻举妄动。”
如意惊道:“主子,您……打算帮她?”
萧知摇了摇头,没有立刻说话,她重新给自己倒了一盏茶,听着那茶盏里水流潺潺,语气平平地说道:“不是为她,是为我自己。”她早就看王家和王氏不顺眼了。
虽然王家现在落魄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日不拔起这个毒瘤,那么王氏母女的保护伞就多一把。
何况……
她也很想看看啊。
如今这个铁面无私的陆指挥,在面对自己的舅舅做那样的事后,是不是也能跟以前一样,秉公处理呢?
他不是要护着他这些家人吗?
那她就要把他们一个个拉下水,让他看看他费尽心思护着的,都是些什么人!
嘴角牵起一抹讥嘲。
她抬手,把茶盏移在嘴边,等到上好的雨前龙井入口,这才望着窗外的风景,缓缓舒出一口长气,“王家这颗毒瘤,也是该拔了啊。”
步入六月下旬。
接踵而来的除了炎热的酷暑之外,便是王家那道推却不掉的茶会帖子了。
萧知刚收到帖子的时候,正坐在陆重渊的书房里替他念书……这段时日,萧知明里暗里私下不知道打探了多少回,但现陆重渊除了那日的怪异之外,余后又变成以前那副样子了。
说话和以前一样。
做事和以前一样。
没有过分的亲密,也没有过分的疏远,就连两个人睡在同一张床上,他也没有丝毫逾越之处,陆重渊这番表现倒是让她忍不住生出一种,是不是她多虑了?
或许陆重渊根本没有别的意思,单纯只是想在腿好之后,和她一同去看看风景,吃吃东西?
不过不管陆重渊出于什么心思,有些事,她也只能和他说抱歉了。
等到他的腿好了,以师父的性子,绝对不会再让她留在陆家这个虎狼之地,自然,她也不可能陪陆重渊去做这些事了。
她心里想着这些,手上的动作却不曾间断过,一页页书往下翻,她继续按着上面所书的内容念着。
“五爷,夫人。”外头传来如意的声音。
陆重渊没有什么动静,照旧安安静静地坐在轮椅上。
萧知倒是停下念书的动作,循声望去,看到她手里的帖子时,脸上的神色也没有变过,如常问道:“王家的帖子?”
“是的。”
如意应了一声,“外头刚送来的,日子定在三日后。”
话音刚落。
原先一直不曾说话的陆重渊倒是皱了皱眉,他转过脸,朝萧知看去,沉声问道:“王家?”
“就是那个王家。”
萧知挥手让如意下去,然后同人解释一番,眼看他皱得越来越深的剑眉,遂又笑了一句,“再怎么说,王、陆两家也是沾着亲带着故,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她说得稀疏平常。
可陆重渊那双剑眉却不曾松开半分,王家那个老太婆最是专制护短不过,不管王氏母女如今的下场是不是因为这个丫头的缘故,那个老太婆都会把这些事安在她的头上。
等到了那天。
那个老太婆肯定会找她开刀的。
陆重渊向来不喜欢那些人,也不喜欢那些宴会,但他拦不住她,也不舍得拦她,她要去,那便去,扣在扶手上的手收起,他定了决心,望着她说道:“我陪你去。”
萧知却是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师父说了,这几天让你好好待在家里,不要乱走动。”
“而且那天你还要施针呢。”
这次去王家……
萧知知道里面等待她的是什么,也知道若是陆重渊在身边的话,会好上很多。但她依赖陆重渊的时间已经够长了,既然决定离开了,那就开始慢慢放下吧。
有些事,她一个人去做,也没有什么问题。
何况有些事,她也不想让陆重渊知道。
例如喜儿。
以陆重渊的心性和智谋,若是同她一道去的话……难保他不会猜到什么。
她赌不起。
陆重渊看着她这番神情,就知道她这次去王家不简单,他的手指蜷曲,薄唇也微微抿了起来,可在她那双璀璨双目的注视下,却还是轻轻“嗯”了一声。
“既如此,你万事小心。”
说完,他又一顿,跟着一句,“若有人给你难堪,你也不必受下这份委屈,旁人如何对你,你也如何对他们便是。”指尖覆在她的脸颊边,替她把微乱的头绕于耳后。
他望着她,声音很沉,“我陆重渊的夫人,吃什么都可以,唯独不能吃亏。”
“听到了?”
这大概是萧知生平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她微微一愣,竟也忘记此时覆在她脸颊边的手指是怎样的缱绻缠绵。
心下情绪翻涌。
说不出是怎样的感受,大概太过复杂了。
好久好久之后。
她才伸手握住陆重渊的手,颇为感触的应了一声:“好,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