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辞知道一些,可有些事,身为外人总归是不好说的。
盛了一碗汤,放在宋诗的面前,迎着她诧异的目光,温声说道:“宋小姐过来应该也没怎么吃东西吧?今日菜多,宋小姐不如陪顾某吃一些吧。”
宋诗似是怔住了。
她呆呆地看着顾辞,迎着那张望着她温和的笑颜,良久才回过神,呆呆地应了一声“好”。
顾辞已经用起了午膳,他曾是京中最矜贵最有名望的世家子,纵然如今身处落魄,一身礼仪也是不曾荒废的,吃坐行站,皆是挑不出一丝差错的。
宋诗看着眼前的莲藕排骨汤,却没有立刻就用。
她是看了有一会才握起汤勺轻轻尝了一口,不知道为什么,在家里如同嚼蜡一般的食物,此时竟被她尝出了一丝甜味。
余光不由自主地朝顾辞看过去。
想到前些日子听到的那则消息,陛下赐婚长兴侯世子和崔家女,于七月完婚,刚知道这则消息的时候,她坐在屋子里绣花,丫头刚说完,她就刺破了手指。
现在手还疼着。
她没想到陛下会赐婚,更没想到是会赐婚给崔妤和陆承策。
怎么能这样啊?
她不明白,长兴侯世子曾是宝安郡主的丈夫,崔妤更是和顾辞定过亲,更重要的是崔妤还是宝安郡主的朋友。
这两人怎么能成婚,怎么可以成婚?
这阵子外头因为这件事吵得纷纷闹闹,她也不止一次想和顾辞提起,但每每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还是别让他知道了。
他都这样了,就别再让他伤心了。
怎么了?大概是察觉到宋诗眼里的犹豫,顾辞终于开口问道。
“啊?”
宋诗一愣,迎着他那双温润的目光忙又摇了摇头,“没,没什么。”她低下头,避开顾辞的视线,像是逃避似的吃起了排骨汤。
顾辞不是刨根究底的人,见她不肯说,也只是笑笑未再问,他吃得已经差不多了,想起昨夜决定的事,便同她说道:“我叨扰宋小姐也有一段日子了,如今我伤好的差不多,宋小姐以后也就不必再过来了。”
“这里终究是三教九流混杂之地,你一个姑娘独自过来,我不放心。”
宋诗握着汤勺的手一顿,她呆呆地抬起头,望着顾辞,心里有些怅然若失,虽然早就知道这样的日子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这阵子她那位继母不是没有旁敲侧击,甚至就连姨母也听到了风声,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可她还是舍不得。
她很开心这段日子能陪着顾辞。
她做梦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竟然能离顾辞那么近。
当日她去为母亲祈福,又在山下的别庄里住了一阵子,有日出门散心的时候便碰见了浑身是血的顾辞。
她偷偷把人藏了起来,后来又听顾辞的话联系了住在千秋巷的柳老先生。
如今。
柳老先生远赴夏国,她担心别人怀有异心照顾不好顾辞,就自告奋勇给他送些吃的。
虽然辛苦了些,危险了一些。
可她很开心。
她很开心自己能够帮到顾辞。
她曾受过这对兄妹的恩惠,无以为报,如今能有办法报答,她是真的很高兴。
何况顾辞是这样好。
他总能轻易地察觉出她情绪的不对劲,他会在她不高兴,在她难过的时候,温声安慰她,也会同她讲一些没有人和她说起过的是非道理,为人处世。
握着汤勺的手又收紧了一些。
宋诗想了又想,然后轻声说道:“可是你的伤还没好啊,而且你,你也不会做饭,你又不能出去买。”越说,她越觉得自己说得有道理,连带着眼睛也亮了许多。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可不等她开口,顾辞的声音便落了下来:“我打算离开大燕。”
“什么?”
宋诗一愣,喉间还未吐出的话语重新落了回去。
“柳老先生的信已经很久没来了,我担心他出事,打算去夏国看看。”顾辞和她解释道。
“可是……”
宋诗面露为难,如今城里还贴着顾辞的画像,而且他这张脸,京中几乎无人不识他,他哪里出的去啊?
“我知道这事并不容易,但我总得试下。”顾辞的声音温润,可眉眼之间却是一派坚定之色,大概是瞧出宋诗面上的担忧,他的声音又温和了许多,“宋小姐,你帮的忙已经够多了,以后别再为我费心了。”
“你总是这样出来,旁人会怀疑的,于你的清白不利。”
宋诗的眼圈都红了,她想说她不在乎那些清白不清白的,她只想帮他。
可是她太弱小了。
除了能帮他洗衣做饭,她什么都不会。
而如今。
他连洗衣做饭都不让她做了。
“日后若是受了委屈也不必强忍着,你的姨母姨夫都是好人,他们会帮你的。”顾辞看着宋诗,柔声说道,他伸出手似是想抚一抚她的头,但又觉得于理不合,便又收了回去。
还想再说些什么,只是不等他开口,便听到外头传来的脚步声。
脸色一变。
顾辞伸手从一旁取过自己的佩剑,原本温润的面容刹那间变得冷若冰霜起来。
宋诗被他这般阵仗弄得一愣,竟是连悲伤都忘记了,呆呆地看着他,问道:“怎么了?”
顾辞盯着那扇门,抿着唇,低声,“有人来了。”
“什么?!”宋诗的声音饱含着不敢置信,怎么可能会有人过来,这里这么隐蔽,而且她每回过来都十分小心翼翼,就连最为信任的车夫也不知道她到底来了什么地方。
怎么会有人过来呢?
外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就连宋诗都听到了。
她小脸变得惨白,身形也变得紧绷起来,像是终于定下决心似的,她转头,咬着牙朝顾辞说了一声,“你快走!”说完,她就不管不顾的跑到了那扇门前,挡在门后,似是想用自己单薄的身躯拦下外头的人。
还不等顾辞反应过来,外头就传来了一道女声,“宋诗,是我。”
宋诗一愣。
她从缝隙里望出去,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陆五夫人?
她怎么会在这?
而且她看起来怎么会这么激动,就像是要哭了一样。
不等她出声,外头又传来了一道声音,这一次是如意,喊得是顾辞,“世子爷。”也是一样激动的语气。
如意是永安王府的旧仆。
顾辞怎么可能听不出她的声音?他神色微怔,收起剑朝宋诗走去,打开门,外头站着两个女子,一个年轻些的是个生面孔,不过看打扮应该是哪家的贵妇人,而另一个便是如意。
“如意,你怎么会在这?”
他说完又朝萧知看过去,在看到萧知那张生面孔上隐含的激动和悲伤,还有那双通红的眼眶时,不免怔楞道:“这位是……”
如意看到顾辞身影的时候,就已经哭了出来。
她通红着一双眼圈看着顾辞,声音也带了些哽咽,“世子爷。”
刚想解释萧知的身份,但看到站在顾辞身边的宋诗又止住了,主子现在的身份还不能透露给旁人。
纵然是这位宋小姐也不能。
心里有些犹豫,她转头朝萧知看过去,低声道:“主子……”
萧知抿着唇没有说话。
她只是一瞬不瞬地望着顾辞。
刚才在外头的时候,她心里便有过猜测,猜测这里住着的人可能就是哥哥,但也不敢确信自己的猜测是真的。
怕失望。
所以她犹豫了许久才走进来。
可就在刚才,她听到了哥哥的声音,和以前一样温柔。
而如今。
她的哥哥。
她最好的哥哥就站在她的面前。
眼圈红得厉害,要流泪了,她没有眨眼,就这么仰头看着他,看着他怔楞的目光,诧异的面容,恨不得就这样扑进他的怀里,把这段日子的委屈、悲愤,全都诉说给他听。
可等她开口,却是这样说道:“宋小姐,我有些话想单独同他说。”
“这……”
宋诗有些犹豫,她虽然相信萧知是无害的,但……她转头看向顾辞,似是想咨询他的意见。
顾辞心里也觉得有些奇怪,他并不认识眼前这个女子,但却诡异的从她身上察觉到了一抹熟悉和亲昵感,迎向宋诗看过来的眼神,他低下头,笑着说了一句,“没事的。”
他都这么说了。
宋诗也就没再多说什么,朝萧知福了福身,她就往外头走去。
顾辞看了一眼萧知,走了进去。
萧知跟在他的身后。
门被如意合上,大半的光亮被拦在外头,顾辞没有坐下,转身看着越走越近的萧知,终于开了口,“这位夫人……”
话音未落。
萧知就看着他手里的剑开了口,“这把剑是你十五岁那年,你的父亲赠给你的,你上头的穗子还有腰间的平安结都是你妹妹做的。”
顾辞眼中升起一抹惊讶,不等他开口,萧知又朝他走近几步,“那会你妹妹还小,手也不算巧,你觉得这东西被她做得歪歪扭扭,还笑话了她一顿。”
“你跟她说,你啊,怎么一点都不像女孩子,女红不会,连络子也不会打,也不知以后谁才肯娶你?”
“可你明明嘴里那么嫌弃,回头还是视若珍宝一样的戴在了自己最喜爱的佩剑上,还有……”萧知的目光落在顾辞腰间那串平安结上,那平安结已经有些年岁了,甚至穗子边上还沾了一些暗红色,可即便如此,还是被他细心又珍重的戴着。
她心下难受,眼圈越红了,声音也变得越哽咽起来,“腰间。”
“你!”
顾辞朝萧知逼近,他伸手握着萧知的手腕,生平头一次失了仪态,忘了风度,紧紧箍着她的手腕,往日温润秀雅的脸上也俱是惊愕和不敢置信,“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你到底是谁?!”
这是他跟阿萝的对话,除了阿萝,不会有人再知晓。
她怎么会知道?!
萧知听到这一声,似是再也忍不住,她仰着头看着眼前的年轻男人,眼里的泪珠一串串往下掉,她扑进了他的怀里,这段日子强忍着的悲伤在这一刻全部宣泄出来。
她喊他,“哥哥。”
她说,“哥哥,我是阿萝,你的阿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