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陆重渊,是所向披靡,是战无不胜的陆重渊,这么黑暗的童年,他都过来了。
没道理。
他会在这个时候倒下。
萧知一边搓着陆重渊的手,一边哈着热气,目光却始终望着陆重渊的方向,声音又哑又轻,“你不是想杀了我吗?那你快点好起来,只有你好起来了才能杀了我。”
可不管她说什么。
陆重渊却始终没能有什么反应。
想到即便被他刺伤也没说什么的陆重渊,想到这么恨陆老夫人却还是为了她去正院的陆重渊,想到白盈盈拿着手炉砸过来时,替她挡下一切伤害的陆重渊……萧知觉得自己此刻的心变得更难受了。
她宁可陆重渊从头至尾都对她不好。
那么也不至于到现在,看到他这幅模样,她心里会这么难受。
把脸埋在他的手上,任由脸颊上的泪一串串得滑落,她就这么抱着人的手,哑声哭道:“陆重渊,你快好起来吧,我还有许多话没和你说。”
抱歉的话。
感谢的话。
她都还没来得及和他说。
萧知没有注意到,在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刚才一直昏迷不醒的陆重渊,眼睫轻轻颤动了下。
等到半夜。
赵嬷嬷过来的时候,萧知到底还是挨不住昏睡在了床榻。
看着昏睡过去的人,赵嬷嬷放轻了些脚步,她原本是打算把萧知叫醒,让人回榻上睡,要是这样睡一宿,明儿个醒来,夫人这脖子肯定得难受。
可刚走到那边,还不等她说话,就看到了床上的男人突然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黑漆如墨的眼睛,在这光线昏暗的屋子里,那双锐利的眼睛就像是着冷光似得。
冷飕飕得。
让人看着就害怕。
“五,五爷?”赵嬷嬷似是不敢置信,颤着嗓音喊道,等喊完,察觉到床上的人是真的醒过来了,她忙凑近了些,抑制不住的激动让她在这个时候已经无暇顾及萧知怎么样了,她一眨不眨地看着陆重渊,嘴里更是激动道:“您,您醒了,老奴这就去喊李大夫过来。”
说完。
她就想转身往外头跑去。
只是还不等她动身,身后就传来了陆重渊的声音,“我没事,不用去了。”
久病成医。
陆重渊能够感受到自己这会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就连身体里的那股子毒素也已经平复了下来。
“可是……”
赵嬷嬷转过身,面向陆重渊,还是有些犹豫,可五爷的话,她也不能不听,只能站在原地看着人。想着他从晕倒之后就没再进过食,又紧张得问道:“那您现在饿不饿,老奴让人去给您准备些吃的?”
陆重渊仍是拒绝道:“不用。”
他说这话的时候。
那双黑漆如墨的凤目就看着萧知,她的手还紧紧包裹着他的,细长的柳叶眉也紧紧拧着,嘴里更是不住嘟囔着“陆重渊,你别出事,你快醒来,我知道错了……”
此时屋内无人说话,倒使得萧知的这喃喃几声都变得十分清晰起来。
这些话。
陆重渊听见了。
赵嬷嬷也同样听见了。
她望着拔步床,看着床上的男人在听到这些话的时候面露复杂,想了想还是轻声说道:“五爷,刚才的事,夫人已经和我说了……”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还带着些斟酌和犹豫,倘若是以前,她绝对是不会多管闲事的。
五爷不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可这是五爷生平头一次喜欢人,她不希望两个人因为这些事就淡了。
所以纵然顶着这样锐利的目光,她还是低着头,轻声说道:“夫人进府晚,不知道以前的事,您别怪她。”
话音刚落。
赵嬷嬷便察觉到了陆重渊落在身上的那股子视线。
那道视线冰寒彻骨,她根本没法在这样的注视下抬起头来,甚至有那么一股子念头想屈膝跪在地上,好在,还不等她软了膝盖,陆重渊便已经收回了视线,可她还是不敢抬头,只能低着头站在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屋中终于传来陆重渊的声音,“今天这事,不要传出去。”
今天这事?
赵嬷嬷一愣,不过下一瞬她便明白过来五爷说的是什么了……看来五爷心里还是很关心夫人的。
倘若五爷今日病的事传出去,老夫人那边肯定得追究,要是让老夫人知道这事是因为夫人,别说像现在这样好好对夫人了,恐怕不把人打一顿赶出去都是好的。
好在,五房人少,嘴巴也严实,刚才她就已经吩咐过了。所以这会她便回道:“您放心,老奴都已经安排好了,不会有人传出去的。”
“嗯。”
陆重渊应了这么一声便没再说话,又过了一会,他才同赵嬷嬷说道:“这儿没什么事了,你先下去吧。”
赵嬷嬷看了一眼拔步床,抿了抿唇,还是轻轻应了一声“是”,然后轻手轻脚得退了出去。
等到合上门。
陆重渊重新看向身边的萧知,昏暗的光线下,眼前人的面容却像是会光似得,他刚才虽然昏睡着,但其实意识还是在的。
他清晰得记得在他伸手掐住她的脖子时,她是用什么样的力道来推动他,甚至在把他推倒在地上的时候,仓惶的想离开。
可就在他以为她真得会走的时候,她突然又回来了,蹲在他的身边,焦急而又担忧得喊着他的名字。
再后来。
就是她坐在他的身边,握着她的手一遍又一遍得说着道歉。
另一只放在锦被里,没有被她抓着的手轻轻颤动了几下,陆重渊目光复杂得看着身边的萧知,不知道犹豫了多久才终于伸出手,他眼神好,即便在这样昏暗的光线里也能看到她脖子上的手指印。
因为没有擦药的缘故,已经变得有些深红了,看起来恐怖极了。
他这一生杀过的人不少,严刑逼供下的惩罚,单刀直入的杀人,没有上万也有成千,可这却是他第一次,用这双手,没有借助任何外力动手。
他还记得自己这双手掐着她的脖子时,她露出的惊恐和震惊。
记得她拼命挣扎时,流露出来的害怕。
那个时候。
他是真的想杀了她。
而她,也是真的害怕他。
伸出去的手突然就停在了半空,不敢再往前靠近半点,她心里一定很怕他吧,是啊,任谁面对一个要杀了自己的人都没法不害怕,她现在说得这么好听,可真的等他醒过来,她肯定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就算她不怕他。
听到了他那样悲惨的身世,只怕也会可怜他,刚才她不是还落泪了吗?
他不需要别人的可怜,尤其是她的可怜,脸上露出一抹讥嘲的笑,他重新把手收了回去。
等到萧知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翌日清晨了。
她有些诧异的现自己竟然不是在拔步床前,而是在贵妃榻上,身上还严严实实的盖着被子,坐起身,她迷糊了一瞬,然后想到什么,立刻就起身朝拔步床过去。
可原本应该躺在床上的人此时却消失不见。
摸了摸被子,也是凉的,心里的惊恐被无限放大,萧知甚至没办法站稳,她跌跌撞撞往外跑去,身上的衣服乱糟糟的,脚下的鞋子也没穿好。
推开门。
她就看到了迎面过来的赵嬷嬷,不等人开口说话,萧知便拉住赵嬷嬷的袖子,气喘吁吁的说道:“嬷嬷,五,五爷他不见了。”
这不是赵嬷嬷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萧知。
她刚进门的头一夜也是这样,衣服乱糟糟的,头也没梳好,脚下的鞋子甚至还少了一只,那个时候她对这位新夫人充满了不满,总觉得这样粗鄙的女人怎么配得上五爷?可此时看着她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找五爷。
赵嬷嬷笑了笑,神情也变得柔和了许多。
她伸手扶住人的胳膊,等人站稳了身子才看着人柔声说道:“您别担心,五爷已经醒了,这会正在书房。”
陆重渊醒了?
似诧异,似震惊,等反应过来,萧知就立马朝书房跑去,她有很多话要和陆重渊说,走到书房门口,她倒是先平稳了下呼吸才开始敲门,“五爷,我可以进来吗?”
书房里的陆重渊听到这道熟悉的声音,握着书页的手一顿。
他能听到那道声音饱含着的担忧和急切,一如昨日他昏倒时,握着书页的手收紧,微垂的那双凤眼也不知流露着什么样的思绪。
有挣扎,有犹豫。
可等他抬头看向庆俞的时候,声线清冷又淡漠,“让她走。”
“是。”
庆俞轻轻应了一声就往外走去。
而陆重渊在庆俞出去的时候,推动自己的轮椅到了屋子里光线最为昏暗的一处地方,他在这边,外头的人瞧不见,可他却能看清外头的画面。
半敞开的门足以让陆重渊看清外头的场景,他看到萧知站在门外,蓬头垢面的,其实一点都不好看,她的脸上有着未加掩饰的关切和担忧。
有那么一刹那,他想让庆俞回来,让她……进来。
可这个念头刚起。
他就忍不住想到昨日那个看着他面露惊恐的萧知,那个拼命挣扎拼命想逃离的萧知,他不想再在那张脸上看到那样的神情,更不希望她是因为可怜他才留在他的身边。
倒不如不见。
不见。
他就不会多想。
“夫人……”
屋外的庆俞朝萧知拱手一礼,然后同人恭声说道:“五爷有事,不能见您。”
捏着书页的手一顿,陆重渊坐在昏暗处,看到萧知脸上流露出来的诧异。
他的薄唇微抿,然后他就看到萧知的目光越过庆俞朝屋中看来,似是在搜寻着什么,可屋子里的光线并不算好,找了很久也没找到,然后他看到她收回视线,很轻得说道:“既然如此,我过会再来。”
说完。
她在门口又站了一会,然后才转身离开。
等到门被合上,庆俞进来回道:“五爷,夫人走了,她说,过会再来看您。”
陆重渊听着这话也没说话,他的手中仍旧握着那本翻看了没几页的书,双目微合,头往后靠去,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语气淡淡得说道:“不准她进来。”
听到这句话。
庆俞似是一愣,他甚至抬起了头,看着昏暗处的那道身影,他张口想说什么,最终却还是轻轻应了一声“是”。
萧知这几日有些心烦。
陆重渊醒来已经有三天了,可这三天,他吃住都在书房,连见都不肯见她。她都不知道陆重渊是因为什么才不肯见她,因为陆老夫人的缘故,因为当日她的那些提议,还是因为他心里还是觉得她是得了陆老夫人的好处才会接近他的?
她想和陆重渊坐在一起说清楚,心平气和的,把什么都说清楚。
该道的谢道,该道的歉道。
可偏偏这个男人连见都不肯见她。
庆俞又是个死心眼的,得了陆重渊的授意,每回她过去就是恭恭敬敬得拦在门前,对她说“五爷不肯见您”,倒是找过赵嬷嬷,可很显然,陆重渊那个性子是没人能治的,他既然打定主意,别人就不可能反驳。
叹了口气。
她也没再往书房跑。
陆重渊总不至于一辈子待在书房不出来吧,只要他出来,她总有法子和他说清楚的。她以前的确是因为利益接近他的,可自从他帮了她那么多次,她心里也是真的拿人当朋友看的,上回她提议陆重渊去正院过年。
一来是因为平儿的那番话。
二来她也是真的希望陆重渊和陆老夫人重归于好。
当然。
这一切得建立在陆重渊没有那样一个身世,倘若她知道陆重渊小时候是这样的,她绝对不可能会有这样的提议。
门外传来喜鹊的声音,“夫人。”
这阵子喜鹊身子好了很多也就继续做起了贴身的活,萧知收了下心思,重新端坐好让人进来。
没过一会,门就开了。
喜鹊端着一盅汤水走了进来,等放下汤水后就同萧知说道:“夫人,赵嬷嬷让我给您带了汤水过来,川贝秋梨汤,对您的喉咙有帮助。”自从上回陆重渊掐过之后,萧知的喉咙就有些受损,这几日说话的时候都有些哑哑的。
萧知听到这话也只是点了点头,随口说了一句,“好,我过会吃。”
话说完。
她看着喜鹊的神色,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还有别的话要说?”
喜鹊听到这话,似是犹豫了下,可看到萧知脖子上的手指印时,还是咬牙道:“主子,我们离开这吧。”
前些日子,她身子不好整日躺在床上也不知道五爷和主子的事。
可这阵子,她能下床了,自然也就可以看到主子脖子上的手指印,这么深的手指印,那个五爷肯定是想把主子弄死。
以前听到那些传闻,她还不信。
可现在眼见为实,容不得她不信!虽然主子现在穿得好吃得好,可要是再被五爷这么折腾下去,还能活几天呀?
恐怕一天都活不下去。
越想。
越觉得难受。
要不是因为她,主子也不会留在侯府,也不会嫁给陆五爷,也不会受伤,抹了一把眼泪,她看着萧知,继续道:“主子,我们走吧,离开侯府,离开这个鬼地方。”
萧知听清了喜鹊的话,怔楞之余又觉得好笑,她把人拉着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然后递了一块帕子给她,温和道:“这事,我不是同你说过了?我们现在别说想离开侯府了,只怕连出门都很难,你……”
话还没说完。
喜鹊就抬了脸,她握着帕子擦拭着脸上的泪,嘴里跟着说道:“主子,我有办法了,不会有人现我们离开的,等到离开侯府,您就再也不用被人欺负了。”
她有办法?
萧知有些诧异得看着喜鹊,不等她说话便见人小心翼翼得从袖子里取出一张字条,然后神神秘秘得同她说道:“主子,这是二少爷给您的,您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