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渊说道:“这种事不是很正常吗?你们以前也遇到过。”
金罍叹息道:“这回不一样,将近三百条人命啊,说杀就杀了,三法司居然想给几个主谋脱罪。”
“三百条人命?”顾应祥被吓了一跳,“哪位重臣之子犯下的案子,居然能让三法司服软?”
常伦笑道:“还能有谁?清廉无双、敢于直谏、为民请命的梁阁老。”
事情经过是这样的——
梁储的老家南海县,有个叫谭观海的富户论罪被斩,留下百余倾田产,陆陆续续被富户杨端侵占。谭氏之子谭振虽然愤怒,却身为罪犯家属,不敢强行将家田夺回。
于是,谭振干脆不要家田了,只求报复杨端以解心头之恨。他将自家被侵占的百余倾地,分别投献给梁储的长子梁次摅、南京工部尚书(已故)的儿子戴仲朋,以及当地豪强欧阳元、李润成等人。这也就罢了,他在投献自家田产时,还把仇敌杨端的田产也夹在其中。
杨端本来霸占了谭家田产,结果莫名其妙,自家田产被谭振投献给权贵豪强。杨、谭两家结成死仇,多次生械斗,戴仲朋、欧阳元、李润成等人眼见事情越闹越大,竟想将杨氏灭门,一劳永逸。
这时梁次摅已经冒功升任广东都司,是广东省的三司主官之一。他得知这个灭门计划,非但不阻止,还大包大揽,派人半夜将杨家将近三百口全部杀死。
只有一个妇人藏在池塘中,侥幸逃过一劫,事后报官把案情捅出来。
刑科、刑部、巡抚、都察院全部介入,联合审理案件,主谋全都供认不讳。随即,案子又扔回京城,由大理寺、都察院和刑部三堂会审。
去年提督军务清缴反贼的陆完,已经因功升任右都御史。他是杨廷和的心腹,跟梁储同属一个团体,居然担任案件主审官之一。
另一个主审官是刑部尚书张子麟,此君在河南当知府时,政绩全国第一。在山西当参政时,开仓放粮,救活万民。在湖南当巡抚,赈济四十万灾民。升任刑部尚书之后,拿皇亲国戚开刀,刚正不阿,后来被誉为“一代刑名之祖”。真实情况不知,反正史书是这样评价的。如此刚正之人,居然想给铁案如山的主谋脱罪!
这两人是怎么断案的?在几个主犯都认罪的时候,说他们只是从犯而已,还整出“情重律轻,难以常例处之”的判语。
刑部和都察院想要糊弄了事,大理寺当然不干啊。
大理寺的主要职责,就是复审各种重大案件,这出了问题是要背锅的!大理寺卿张纶都气炸了,各种审判结果被否定,三法司会审居然无法结案。
张纶也不去会审了,为了表达自己的不满,居然只扔几个实习生过去糊弄。他想一直拖着,把案子闹大,闹到没人敢捂盖子的地步。
于是乎,金罍和常伦这两个最高法院实习生,近几日亲身经历了此桩大案,把大明官场的黑暗面看个彻彻底底,同时也得罪了好几个朝中大佬。
历史上,金罍、常伦二人的仕途,估计就是因为此事受到严重影响。
听完两人的一阵抱怨,王渊突然笑问:“张棘卿(大理寺卿张纶)让你们来的?”
“你怎么知道?”金罍非常惊讶。
王渊说:“我的殿试文章,张棘卿可是画圈呢,怎么也要报答一二。”
常伦拿出一份奏疏,说道:“张棘卿连续上疏陛下,奏章都被司礼监和内阁扣下来。他也没别的意思,只想请你把奏章递到陛下手中。”
王渊问金罍:“你未来岳父(靳贵)怎么说?”
金罍答道:“让我别管,此事牵扯太大,但家岳也对都察院和刑部非常不满。”
文官集团真不是铁板一块,曾经给王渊殿试文章画圈的杨一清和张伦,这几个月接连跟杨廷和闹矛盾。前者因为改革问题,已经辞职两次;后者坚持司法公正,也准备辞职来威胁了。
而金罍的准岳父靳贵,也跟杨廷和不是一党的,严格来讲属于帝党和李东阳党。
王渊收下那份奏章,笑道:“明天我正好要进献千里镜给陛下,顺手递个奏章也无所谓,但你们千万不能往外说,否则我就要被某些重臣嫉恨了。”
金罍和常伦同时誓:“若敢泄露任何一字,天打五雷劈!”
顾应祥也觉事情重大,跟着下毒誓。
王渊觉得可以跟王大爷加点料,送两个学生过去,便说:“二位贤兄,可知阳明先生的心学?”
“略知一二。”金罍、常伦道。
王渊笑道:“改日恩师讲学,两位贤兄何不去听一听?”
常伦和金罍没闹明白,但也不好推辞,都点头说:“愿意一听教诲。”
以王大爷的水平,应该能忽悠他们拜师吧。
大家一起玩团体呗,私下里以心学圈子为中心,朝中暂时可以结交杨一清和张伦。
有朝一日王渊执政,杨一清绝对是改革急先锋,而张伦坚持司法公正也令王渊佩服。